素娥这才道:“官家明见万里,自有论断。至于孰是孰非,没得证据,奴婢等人口头争执,又哪里能叫人信服呢?”
这其实是素娥在以退为进,顾月里嫦娥说司珍司宫女都是她一路的,她就点明了这边的大多数宫女是顾月里嫦娥的人。司珍司宫女说的话可能是做伪证,可其他宫女说话更不可信,完全就是顾月里嫦娥说了算。
“你这性子啊...太不争了些...道理是
() 这个道理,可你不晓得声音大些,道理也大些么?”郭敞叹了口气,还道:“民间还有俗谚‘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话粗理不粗。”
见着郭敞有些教导素娥的口吻,顾月里嫦娥忍不住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她从来不知道,官家竟有这样一面。这样温和可亲、循循善诱,让人想到‘枕边教妻’之类的典故,倒真像个寻常人家的丈夫。
就是这样啊!另一边的王志通却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样子。郭敞待素娥在他来说是极不寻常的,所以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王志通才会如此关注这样一个小小红霞帔啊!
郭敞也不欲料理琐碎事,看了一眼王志通,王志通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招了招手,叫跟随的宦官上前:“...宫中事自有法度,既然你们这等说不清楚,官家也不能与你们浪费辰光。便都送了宫正司罢!”
后宫运行依靠的是六局一司,六局不必多说,就是素娥工作的地方。而‘一司’指的是宫正司,这里掌管宫内法令监察,设正五品宫正一人,正六品司正二人,正七品典正四人。另外,还有女史四人。
宫正司纠察宫闱、戒令谪罪...和清宫剧里赫赫有名的‘慎刑司’功能相似。
宫里少不了阴私算计,司法执法这种事往往谈不到‘光明正大’,所以这宫正司一进去可不是好玩的!特别是没得靠山的普通宫人,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犯错,拉进去必然是要先吃一番苦头,不死也要脱层皮!
当下一听要进宫正司,这些宫女如何还能淡定?顾月里嫦娥是晓得实情的,可不觉得自己身边这些宫女吃得住宫正司的刑,不把刚刚发生的事抖落出来。当即祈求地看向郭敞:“官家,官家饶了这些女孩子罢...宫正司实在是、实在是...”
美人目中含着哀求之意,一般情况下,哪怕是郭敞也不会强硬到底。他不见得是个会怜香惜玉的,只不过与人体面这种事,作为皇帝他算是做得多了...有时候含糊过去也就算了,难道真能一是一、二是二?
或许真的能吧,但那会带来更多麻烦,令人烦不胜烦。
却没想到,郭敞这一次并没有给这个‘新宠’多少体面的意思,他只是示意王志通尽快料理——得了郭敞的意,王志通自然一点儿犹豫没有,顾月里嫦娥这样一个新近风光的人,竟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人被带走了,郭敞也不看顾月里嫦娥,只是又瞧着素娥,道:“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怎么又好像瘦了...陪朕出去走走罢。”
“奴婢只是有些苦夏罢了,今年秋老虎也厉害。”素娥垂着眼睛随着郭敞离开金华殿。
“是么?”郭敞不置可否地随着说了一句,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道:“说来,朕这些日子总想着你...‘素娥’这个名字,和月里嫦娥是一个意思么?”
听着素娥‘嗯’了一声,郭敞又微笑着说:“朕当初在圣人处瞧见各妃嫔关俸禄的名录,就瞧见了顾才人的名字,一下就想到了你。”
“真没想到,你们是旧相识,名字是一个
意思,却是如此合不来。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郭敞没有往下说。
这样走了一路,说的也是些无所谓的闲话,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呢?素娥现在其实是完全不理解的状态——她搞不懂郭敞为什么会帮她!且不说尊卑不同,顾月里嫦娥才是正经嫔妃。就说‘宠爱’,难道最近得宠的不是顾月里嫦娥?
心里很多疑惑之处,但又不能问,只能是一切故作不知,看起来倒是显得迟钝了许多。
郭敞却以为她是有些被惊吓着了,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被压了下去。直到一路走了好远,最后才道:“不要怕,朕会给你个交代的。”
什么交代?素娥不明白。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因为一起被送去宫正司的同伴当日晚上很快就回来了,毫发无损,显然是有人打过招呼了的。而顾月里嫦娥的那些侍女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据那个同伴所说,她亲眼见着宫正司对她们用刑了!
瞧着是极吓人的!
然后又是两三日,素娥就听说了顾月里嫦娥被削去才人之位,只以一领红霞帔安排着的消息。至于说原因么,外面的说法是她任性妄为、御前失仪,惹怒了官家,倒是没带出素娥来——这也正常,真要是以她无理由地处罚素娥论罪,还真不一定能这样从重处理。
说到底,素娥是宫婢,她是宫妃,即使名不正言不顺,顾月里嫦娥处置素娥,说破天去也不是什么大罪。更不必说素娥其实毫发未损,顾月里嫦娥的算计根本没得逞。
反倒是御前失仪什么的,一向是可大可小的罪过。皇帝不在意,那自然是什么事没有。可要是在意起来,那就是万罪!怎么处置都有道理。
特别是顾月里嫦娥这样没什么根基的,这样的处置下去,连一层涟漪都没掀起,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前几日还是人人歆羡的宠妃,现在就无人提及,哪怕说起来也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
这就是宫廷了。
“...听说是远远地被发配到洛阳行宫去了,那地方官家也不常去,便是去了也不会见一个罚去的红霞帔。顾氏这次算是完了,这辈子便是老死洛阳行宫那边...那边的日子可不好过,普通宫人听说是极穷苦的,粗活儿也多,更不说是她这样被发配过去的。”说起这些,罗天香也挺唏嘘的。
穿上红霞帔,对普通宫女来说是一种‘荣耀’。但眼下顾月里嫦娥这种情况,却不是这样。毕竟她是侍奉过皇帝的宫女,穿红霞帔、紫霞帔是必然的,这是区别她和普通宫人的标记。所以哪怕是一撸到底,也没有脱去红霞帔的道理。
可这样一个掉毛的凤凰落下去了,下面人可不会尊敬她的红霞帔,反而会忖度着她的处境,处处打压她。
“算了,不说这些了,要紧的是......”说到这里,罗天香眼睛发亮:“素娥,官家心里有你!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好事!”
别人不知道事情内幕,罗天香还不知道么?素娥这
里去了一趟金华殿,然后全须全尾地就回来了。最后的结果是,和她同去的司珍司宫女莫名其妙宫正司半日游,回来后就对素娥极为讨好。
然后不几日,顾月里嫦娥就这样被处置了。一个刚刚封的才人,新近得宠的美女,眼见得她起高楼,眼见得她楼塌了。
这可让人不能不多想。
素娥没有回罗天香的话,但她也意识到了,郭敞对她不一般。只是不同于寻常女子得了这样天降好运,或者得意忘形,又或者被所谓的皇帝的‘特别关照’感动,于是一颗芳心托付,素娥是前所未有地冷静。
相比起得意,她更多是忧虑...皇帝的‘心里有你’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甚至眼前顾月里嫦娥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之前谁不说皇帝对她特别,将她放到了心上,可如今再看呢?
亲眼见证这一幕的素娥其实对未来挺悲观的...但又不可能放弃‘升职’,毕竟这次的事就是一个极好的教训。不想再次体会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的话,她其实没得选。
“...不过,这样说的话,倒是有些古怪了。官家心里明明有你,为了替你出头,前些日子那么宠爱的顾氏说处置也就处置了。可怎么前些日子又丢开手去,不闻不问了呢?”罗天香其实也才十九岁,说起来也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会对这件事好奇并不奇怪。
素娥其实也不明白这算什么,但还是想了想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后宫之中官家爱重的娘娘不少。便是官家有些想着我,也是微不足道的。”
罗天香其实对素娥的这个回答本能觉得不对,但也说不出其他道理来,只能先放过这个问题,转而道:“算了,官家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能看出来的...听说福宁殿来人了?怎么,可是有什么事?伴驾?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