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安静躺在褥子上,不知这一晚是什么时候过去的,躺了很久,直到到外头夜幕逐渐亮起。
待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她听到了外头兵士走动交谈的声音,已经到了卯时了。
白茸起身,收拾好床褥,换衣裳,出门巡逻。
方杏见到她的时候吓了一跳,她面容很白,几乎是没有血色的白,薄薄的眼睑却红着。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清褐色的圆领窄袖胡服,只是露出的一段纤细脖颈和一点莹莹耳垂。
方杏看着她的唇,悄声问:“绒绒,你是不是有情郎了呀?”
昨夜,她起夜时,回帐中时,似隐约似乎听到了隔壁动静,之后,甚至听到了一声——男人低沉的说话声,透着一点哑,并没有遮掩。听得她面红耳赤,孟浪恶劣得像是合欢宗修士会说的话,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之后便安静了,再无声音。
白茸一言未发,反应像是慢了几拍,摇了摇头。
不远处,那二人住的帐子,悄寂无声。
帐篷内,映出了一个伸着懒腰的曼妙人影。
他回去陪楚挽璃了,一夜缠绵。
第一次听楚挽璃说起时,她心中刺痛,如今亲眼见到,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痛苦,许是已经习惯了。
营地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中映衬出的少女苍白面容。
白茸眨了眨眼,见溪中的人也眨了眨眼,只觉很是陌生,似乎都不认识自己了。
“白茸,今日不必去巡逻了。”白茸正准备与方杏一起离开时,被莫长老叫住,“人手不够,给你另外安排了事情。”
这段时间,沈长离用自己的灵力修补好了寿楚的空间破损,又在几处特别节点都设置了哨所,由将士轮岗放哨,他的威压太强大,这几日,再没有过半只小妖从妖界过来。
如今这一带已经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了,修士继续待着也没什么必要。
况且,妖祭即将到了。楚复远给他们下了掌门密令,要在此地的青岚宗修士十日之内都撤回宗内,准备妖祭之事。
莫长老与她说的事情,原是叫她去寿楚城郊处理残余的妖兽尸体,是一桩都不爱做,最脏最累的活儿。
白茸收拾好行囊,便安静去了,不吵不闹。
*
那间大帐直到日上三更的时候方才有动静。
楚挽璃掀开帐幕,聘聘婷婷走了出来。
楚挽璃几个好友也随着她一起来了寿楚,此刻都心照不宣,拱手道贺她与沈道君新婚愉快,春宵一刻值千金。
楚挽璃只是掩唇笑着,眼波流转,身上自有一段娇俏的妩媚。
这些人都散后,楚挽璃神情方才变化,笑意顿时无影无踪。
沈长离是鸡鸣时分离开的。
昨夜里,意识到那是什么香后,他只是看了她,面色如常,旋即便起身出了帐子,并未有任何失态之举。
楚挽璃缩在他卧榻上,将自己
紧紧包裹在被褥中,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晨光微明。
沈长离已经回了帐中,袖袍带着些微露水的清新凉意,正坐于案几边,提笔写信,一切看似与昨夜没有任何区别。
楚挽璃只敢缩在被中,笼住自己。
她看向青年清越的身影,清疏俊雅,眸光清澹,哪有半分沉浸欲望的模样。
帐中只有他们二人,如今,被清晨阳光一照,昨夜色迷心窍壮了胆,白日彻底清醒过来后,她才觉得惴惴不安。
她抬眸看向身侧青年英俊瘦削的面容,眨了眨眼,眼泪便从侧颊大颗大颗滚了下来,宛如受了天大的委屈,哽咽道:“哥哥,昨夜之事……你不会怪我吧。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才一时冲动……”
“你会不会因为此事厌弃我。”
沈长离素来最厌恶被人欺骗,他其实并不是多刻薄的人,求他办事,若是坦诚相告,撞上他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便无偿满足了。
相反,若是算计他,这是他的大忌。
尤其是这种事情……从前他很厌恶别人近身,别人碰过的物件都不会再用,甚至在葭月台上也只用没有生命的傀儡,自己的事情从不假手于人。
青年浓郁的长睫在玉白的脸上拂落阴影。
室内安静良久,她越来越害怕。
他方看向她,淡淡道:“无碍,不怪你。”
沈长离说这话时语调平静,神情很淡。
楚挽璃心中方安定些许,忙止了眼泪,与他坐近了些。
他说这话,看起来应是原谅她了的意思。
可是,看他这神情,楚挽璃又忐忑了。
那催情香是专针对男子的,对女子无碍。
一般的催情香对沈长离没有效果,昨夜,她按心音指导,在其中又加了几种特殊的料。
心音与她说了一些秘密。兽类成年后,大部分都会经历一趟发.情期,期间会被本能操控,需要伴侣日夜陪伴。因为体内龙骨换了仙骨,让血脉更加浓郁,他早该到这时候了。只是因傲慢且厌恶此事,一直用葭月台上的寒池水压制欲望,抱元守一,不破元阳,压抑下了本能,不断延迟了这段时期。
昨夜,她用的特制的强力药。按理说,沈长离断然不可能这般毫无变化。
楚挽璃有几分迷茫,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是不是药有问题?
沈长离并未在帐中待多久,鸡鸣时分,便去练剑了。
楚挽璃从衣袖内摸出那一片铅灰色的冰冷鳞片,贴在自己在心口。
心音道,这鳞与他通感同命,是专给认定的伴侣的。
楚挽璃安慰自己,虽说沈长离经常不在,好歹有这鳞片陪着她,也算是他的化身了。
鳞片一动不动,躺在她掌中。
心音说了这护心鳞的万般用法,楚挽璃很好奇。她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这鳞片,真的可以帮她抵挡住伤害吗。
想着想着,
鬼迷心窍,楚挽璃竟捏出了一把小匕首,想朝自己心口捅去试试。
心音声音恰到好处传出:“你安分些。若是真的试了,他也会受伤。昨日之事他既都容忍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如今你已得偿所愿,不要性急,做这种无谓的事情,只会浪费你们的感情。”
楚挽璃手方才停在半空中。
她问:“你给我的方子是不是有问题?”
心音却又不说话了。
她叹气,伸手戳了戳鳞片:“没办法,谁叫我舍不得你呢。”又收了起来。
她确是怕他生气,又不爱她了,这爱来得太来之不易。
寿楚城郊,有一座高山。
沈长离寻了僻静地方,那里有一泊清澈湖水。
他用灵力将池水化为冰冷雪水,褪了衣物,将自己身体浸了进去,开始调息,随手借她发完最初的药力后,已经回到了他可控的地步,她便没用了。
闭上眼,想起她的脸,活像受了什么天大委屈,桃花眼眼角都是绯红的,面颊和小巧瓷白的耳朵也都通红。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泪水却像是止不住,沾湿了枕头。
他并不在乎她哭,只觉得好笑。漆灵山那次不是还挺开心的吗,还会主动迎合呢,现在是忘了还是别人不喜欢所以改了呢。不过他也无所谓,沈长离性子素来高傲刁钻,除非像那晚那般莫名完全失了智,是断然不可能要她这样的女人的。
昨晚她哭成那样,倒越发加剧了他的恶念,做出那副模样,哪天真被男人弄死在榻上了,也是她该的。
几年前,沈长离用引魂灯拔除掉了自己的情丝,断了情,连带着失去了一段记忆。
因他原本性格冷淡,与周围人都不亲近,拔除情丝之后,也无人看出多少变化。
可笑的是。爱欲分离,情确实没有了。欲却没有消失,像是阴魂不散的鬼,一直缠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心魔如约而来。
男人撩起那双清凌凌的眼,淡道:“滚吧。”
心魔却不管,依旧要去搂他的腰。
没碰到。
被他大手单手掐住了纤细的脖颈。
青年眉目如玉,在一池雪光里淡雅生辉,眸底却蕴含着真正的浓郁杀意。
随着他有力的长指逐渐收紧,少女呼吸困难,雪白的脸蛋逐渐绯红,乌黑羞怯的桃花眼漫起朦朦水雾,睫毛和眼尾全湿了,分不清是池水还是眼泪。
他面无表情看着,将她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心想她唯一价值也就这双眼神了。
沈长离将心魔碎掉时,池中雪水也融化得差不多了。
男人结实的肩背靠于池畔,方懒洋洋想。
楚挽璃没什么不好,至少比她强出许多。
雪水消融,水光淡淡,池中青年身躯线条优美洁净,肤白如玉,手臂上浮现出淡淡的美丽银鳞,既清且俊。
谁能想到,私下性情如此放荡呢。
圣人与娼妇,本也只有
一墙之隔。()
沈长离很少后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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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今思及过往,若是能再回到漆灵山那夜,他定会在她碰到他之前,毫不犹豫一剑杀了她。
*
这一日,楚挽璃一直在营地等着。
沈长离不知去了哪里,不见人影。她正想着要去哪里找他,刚出了帐子,却见远处朵朵云霞中,降下了一个金衣男人。
广面方颌,身形壮硕,头戴羽冠。
楚挽璃正楞着,他上前,和蔼问道:“姑娘,你叫什么?”
楚挽璃柳眉倒竖,面容沉了下去,拔了腰间细剑,随手一道剑气砍了过去:“你是谁?”
大部分时候,她脾气算不得很好,尤其如今心情不佳。
那人倒是不动声色,卸了她剑气,捉了她胳膊拉近,仔细端详。
楚挽璃方才察觉那人灵力的深不可测,她的这点灵力,几乎是蚍蜉撼玉树,毫无用处。
“如今,你留在他身边,很是危险。”金羽真人不疾不徐道,“我是在救你。”
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留在他身边会危险?
她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那一道修长人影时,愤怒的神情瞬间切换成了温软无害的委屈。
沈长离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如今也差不多摸出了一点门道。
“哥哥。”她捂住自己胳膊,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沈长离隔开了金羽真人与楚挽璃,意味不言而喻。
楚挽璃立马躲在了他身后。
金羽视线落在楚挽璃身上。见她一身白衣,婀娜多姿,作仙子打扮,腰间玉坠上配着一片灰色龙鳞。
他观察了一番,觉得她身上没有神女气息,可是却带着他的护心鳞,或许是天阙化身这一世的爱人。
就是不知护心鳞如何变了颜色。以前他在仙界时,见神女所配的那一片,是流光溢彩的银。
一道凌厉剑气已朝他面门劈过,金羽真人下意识拔剑格档。
金羽真人飞升前,也出身青岚宗,曾是剑修。
这是两个剑客的较量,沈长离未动用灵力压制他,便随意与他打了个天光暗灼,凌厉剑光四溢,几乎看不清快速变换的身形与招式。
那柄清霜长剑也是把绝世神兵,在他手中用得出神入化,已经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虽原身为龙,但是他剑招中丝毫不见凶煞,反而意蕴清灵,隐有仙气。
金羽感慨:“确是天赋绝伦,可惜了。”
他没想到,天阙这一世的躯体,竟会有如此高的剑术天分。
若是没有那龙骨,专一用人身修炼,想必早已登仙,位列仙班,前途不可限量。
金羽真人开口道:“不错,你能放下过去,有了新爱人。”
“那日你封冻了寿楚,我知,你如今已经成功炼化天阙龙骨了吧。”金羽真人不急不缓道,“那么,他的记忆,你看到了几分?”
就在他以为沈长离
() 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冷淡讥诮道:“看见了那头低贱的公.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被欲望迷了眼,对一个压根不爱他的女人摇尾乞怜。见那女人杀了他后,便回了仙界,与爱人双宿双飞,夜夜同榻共眠,好不快乐逍遥。”
当真可悲。
金羽真人叹道:“你若是记起来了,那便放过神女神魂,将她还归仙界吧。”
看他这般神情,估摸着已经发现了,神女在凡间的化身是谁。
“如今的她并不完整,不过是神女一魂三魄所化,先天不足,很是羸弱,也没有半点以前的记忆,不该无端承担你的怒火和仇恨。”
“神女原身如今依旧在仙庭沉眠,等待神魂归位。”
“你将她给我,待她回归,神女便可复苏,也能恢复记忆,届时你亦登仙,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千年前,天阙被神女抽骨剥心镇压,冰海夔龙族裔也随即被剿灭,尸骨被镇压在天上龙冢,由若化神君看守。
夔龙王女青姬屈辱委身凡人,生下躯壳,又偷出天阙龙骨,隐忍多年。沈长离能生生忍受换骨的剧痛,无非也就是为了复仇呗。
他笑起来也是很冷淡的,眸底不见多少笑意,慢慢问:“凭什么?”
金羽真人愣住一瞬。
“仙界那个女人,我根本不认识。”
像他不觉得自己是天阙,他也不认为白茸是那神女。
“那种羸弱的灵魂,还给你们,复位之后,意识立马便会被主体同化吧。”
虽说不觉得那些冤仇与他有什么关系。但是,猜到白茸身份时,他觉得这事有趣。
看来,她确实生来就该是给他折辱玩.弄的。想必他失忆以前,待她也差不离,当个玩物养在身边,心血来潮了便逗逗。
金羽叹道:“你这般刚愎自用,偏激孤傲的性子,倒是与从前一模一样。”
他不语,眸底冷意澹澹。
沈长离素来寡言,今日能与金羽真人对话如此之多,已是极限了。
楚挽璃被他护在身后。
男人高大的背影挡在她身前,那般的可靠,似可以给她遮挡一切风雨,让她目眩神迷。
金羽一声长叹,终于还是放弃了,御剑离开。
沈长离也归剑入鞘。
这一片天地终于恢复了平静。
方才被那金衣男人下了无声禁制,楚挽璃并未听到两人对在说什么,只知道那男人是来欺负她的,哥哥保护了她,心中不禁也有些甜蜜。
沈长离也没有与她多解释什么,只道:“回去吧。”
“对了哥哥,知我们马上要回宗,今夜寿楚城主与夫人设了宴,要宴请我们。”楚挽璃问,“不知哥哥晚上能否抽出空来。”
沈长离性子安静,喜欢独处,并不喜宴会交游。楚挽璃却喜欢热闹。
他看向远方天幕,神情寡淡:“想去便去。”
虽也说不上多热络,得了他这句话,楚挽璃已是满意至极,昨夜那点忐
() 忑也被熨平。
只觉得,他对她当真是纵容,将这辈子最大的耐性与温柔都给了她。
……
金羽真人来人间已逾数月,依旧一无所获。
沈长离是定然会登仙的。
今日与他交手后,金羽真人更加确定了,他成功飞升那一日,便是仙界安宁日子结束之时。
仙界诸仙,包括若化神君,都想过许多办法,想唤醒在莲花中沉眠的甘木神女,却都失败了。
他们只能将之理解为是因为缺少神魂。只要她流落凡间的神魂归位,神女自然可以苏醒。
只是,金羽皱眉,他完全抓不到神女的气息波动,似是被人隐藏了,翻遍了整个青岚宗,都见不到。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青州。
楚复远正刚送走玄雍门的柳承。
他立于水榭之畔,与楚挽璃传音:“在寿楚玩得如何?”
楚挽璃声音甜滋滋的:“开心极了。”
她叽叽喳喳说了一气,楚复远含笑听着。
却听楚挽璃又问:“爹爹,柳叔叔的活祭名录是否已经卜算出来了?”
“差不多。”
她说:“到时候,不如把女儿添上吧。”
楚复远无所动容:“你这妮子,这是好玩的事情吗。”
“我是太阴之体。”楚挽璃道,“原本便适合祭祀。爹爹,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原本便是一件可以光耀楚家门楣的事情,爹爹不是一直嫌弃女儿不争气吗。况且……”她说,“我也想看看哥哥到时候如何说。”
“胡闹。”楚复远沉声呵斥,“管好你自己,昨日楚熙告诉我,你临行前,在我书房偷了丹鼎的联络方式,你到底要做什么,简直翻了天。”
他说着说着,那边竟没了声音,被楚挽璃单方切断了传音。
与沈长离定亲之后,她行事更加骄纵肆意了,只是很多时候,他也不方便管着了。
方才,在密室内,他与柳承仔细研究了名录。
楚复远指着一个被排除的名字,问柳承:“此女是否可用?”
他指着的是白茸名字。
柳掌门道:“其实本应合适。”
“只是……卜算结果乃是大凶。”
他用蓍草卜算,无论如何,用这姑娘活祭的结果都是大凶,其他人都没有这种情况。
当时柳承也好奇,便把这白姑娘生辰八字单独拿出来,给她卜仔细算了命格,结果大惊失色。
柳承一生卜算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命格,八字极轻,刑克却重,天煞孤星,又是早夭不足之相,过于灵透福薄缘浅。算起来,她本应活不过十六岁的,应是已死之人,只是被人强行逆天改命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