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武他们在,挂着江家镖局的旗子,这一路会平安的。”
江知与点点头,返程的路走得发抖,上轿子以后,拿帕子捂嘴,堵住了哭声。
他早前问过谢星珩,要不要和离。
这阵子下来,他清楚谢星珩心意。
他不再提不再问,只在谢星珩的行装里,夹了一封和离书。
今天一别,各不相欠。
船上摇摇晃晃,谢星珩分的船舱跟江致微是同一间。
江致微回家憋一阵,又有了翩翩公子样,笑起来斯文,讲话轻声细语,别有韵味。
他担心家里:“我说再怎么也要七月半以后再走,我娘不同意。怕到时忙乱一团,我们被拖住行程,反而走不了。”
他们这些小辈,除了科举挣功名,留在家里也没别的用处。
前几天还反抗,看了几天书,他娘说话扎心:“没叫你帮忙,他们还不是忙得过来?你耽误了考试,家里才是无依无靠。”
谢星珩懂的。
“她说得对,我们总不能指望江老三吧?”
江老三对江致微的投资很多,年年关心慰问,幼年时期不提,长大以后是真心好。江致微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听谢星珩一口一个江老三,颇不习惯,便改口跟他说:“我在府城有些同窗好
友,你也一起认识认识,往后都是人脉。”
谢星珩跟他直言:“在京城碰面再说,到了府城,我找个郎中,就回丰州。”
江致微:??
谢星珩早先想好了,现在只是照计划执行,他肯定会跟小鱼共患难的,不然干嘛走得这么干脆。
“如果爹在家,我就放心应考了。”
不是谢星珩瞧不起夫郎,是这个时代不给他们当机会。
他看宋明晖跟江知与都挺厉害的,可别人家随便什么没出息的儿子,都能到他们面前嚷嚷。
官兵过府,恐怕不会愿意听他们说话,会把他们当做无理取闹的无知夫郎。
江致微沉默点头,他无法做出跟谢星珩一样的决定,只说:“大伯这次押镖是去京都的,路程近,一个多月也该回了。”
谢星珩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里,回家守着总没错。
此时的江承海,正在山林里躲追兵。
他是个良民,他的镖局有官府认证,他走镖二十多年,头一次体验当山贼的感觉。
送程明进皇城后,他就去找其他镖师汇合。
结果他那一路的顺利,都是其他镖师负重前行换来的。
路上伤员多,所幸都保住了性命。
他们几个没受伤的人去引开追兵,为放大求生希望,跑进了山林。
躲了七八天,身后追兵渐少。
江承海不敢放松,丛林的野兽蹲守猎物时都会格外有耐心。
他确定宋明晖已经返回丰州,心里无牵挂,压着下属的躁动,继续在山林潜藏,不知江府头上,阴云笼罩。
时日积累,分作两头出丰州的人,都相继回来。
一伙典当的,拿回满箱的当票。
江知与跟爹爹一起清理,将超规制的、价高的当票都收起来,跟所当银票装一处,另找人销赃。
一伙采办的,运回两车瓷器、石头、绣品。
瓷器是次品、瑕疵品,独有一面漂亮,转个面,就釉色杂乱、瓶身有裂纹,或是粗糙不平,细看光泽也不好。
一些天然有型的石头能卖高价。他们这些都是人工雕刻,上面刷漆做旧,属于仿品。
绣品大幅,可以用在屏风上。
瑕疵大的,折一半藏一半。
再有书画,全是赝品,仿得很没技术。
父子俩审美好,熟通家务,一堆劣货,经他们摆弄,也都像模像样。
两人心里大石落地,相视一眼,都是笑。
宋明晖叫上小鱼,去厅堂里对礼单。
“镖局那些男人也相看好久了,不论定不定下,我们先把聘礼备好。”
百姓之间娶亲的聘礼简单,吃的要有,穿的要有,首饰要有,再加上礼金。礼金是各家自出。
江家下边的铺面没这待遇,只有镖局这伙人,是有份额的包办。
府上出一抬礼,添个妆。他们看着来,有人会再加点,表示对
媳妇、夫郎的满意。
有人就不加,仅江府的聘礼,就足够体面了。
银子购买力很足,往年定制,每家三两银子包圆了。
又根据各家贡献度,成婚的汉子资历深浅,再酌情增添。
宋明晖看得出来小鱼心情不好,有意跟他聊天。
“你典当那些嫁妆的事,他知道吗?”
江知与对那封休书耿耿于怀,自己写的,也过不去坎儿,一听眼圈就红了,却没掉眼泪。
他暂时没跟爹爹说和离书的事,以后再说吧。
“小谢说,他会给我都赎回来的,让我把当票都收好。”
宋明晖给他递手帕:“想哭就哭吧,别憋坏了。”
江知与不哭。
他成亲了,是个大人了,不能遇见事,有了情绪,就眼泪汪汪的。
他要立起门户,看好家,也照看好爹爹。
父子俩无所觉时,钦差进城。
满城百姓夹道欢迎,声浪高,一浪盖过一浪,千人同声,齐齐整整。
“朝廷的人来了!赈灾的人来了!”
“朝廷真的没有忘记枫江百姓!”
“朝廷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子民!”
“青天大老爷!”
“圣上英明仁慈!”
……
前路百姓自觉沿路呼喊,一个挨着一个,铺路到了县衙。
可赈灾的官兵,身后没有一辆车,没带一粒粮,他们气势汹汹,肃穆寂静,并未去县衙,而是直指江府。
百姓们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去江家啊?”
“不该先去县衙吗?知县老爷呢?”
“因为江家接济枫江百姓了吗?”
“看起来不像是受赏的啊……”
……
官兵到地方,散开围住府邸。
大门被敲开,门房看着外面乌压压的兵,闹哄哄的百姓,腿一软,差点滑倒在地。
离得近了,宋明晖跟江知与也听得见。
他们放下纸笔,理理衣衫,出来接见官爷。
平民之身,见官都得跪。
膝盖刚点地,大刀就横在颈边。
冰凉,森冷,锋利。
为首的官员,骑在马上,一身猩红官袍加身,背后是一轮圆日,灼目刺眼。
他的声音清晰传遍每一个角落:“江家借赈灾之名,与知县勾结,挪用善款,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为恶一方。本官奉命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