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到津口县,有两个入口。
一地是天堑,要翻山越岭。
一处是环山小路,进入这里,需要加快脚程,尽快走到开阔地界。因为周边很窄,无法歇脚过夜,万一有贼人堵路,他们进退两难。
谢星珩就怕他们进了环山小路。
这次一家人出行,江承海还来过津口县,知道地理环境,肯定有主意。但两个孩子不懂事,难受了会哭,大人会心疼。
他出城后,一路扬尘狂奔。
环山小路的另一头,江知与正跟江承海商量。
这条路正常脚程,要走两天。慢一些,两天半也能走出来。
经过津口县,还能往更南边的地方去。环山小路里,就根据脚程,另外开出了数块空旷地,以供行人歇息。
他们抵达路口时,已经中午,若现在进山,傍晚时得赶赶夜路,才能抵达一个落脚点。
江知与想现在进山。
津口县比丰州县暖和,下的雪都薄薄的。可冬天就是冬天,越拖越冷越难熬。他们现在不走,耽误的就是一整天。
他看过地图,今天耽误了,往后每一天,都要根据落脚点来。六个落脚点,要用六天走。
最后一个落脚点还有点远,为了给津口县留出屏障,从那个落脚点出来,也只能在另一个路口停留过夜,次日再去县城。
这样一来,他们半路可能会遇见风雪。
路上的风雪跟山里的风雪不同,山高路窄而绵长,万一雪塌了、泥流了,他们就得困在这里。
江承海也知道。但他们这一路,都没有把两个孩子的习惯养成,到了傍晚,两个孩子必须要出来透气,要玩,要下地走走。否则哭闹不止。
孩子就这点要求,赶路时都很少闹,他哪好不依?
江知与想了想,跟江承海一起骑马,进山看了看路况。
头几l天没有雨雪,地上干干的。他们白天可以走快一点。到了时辰,带孩子出来,或是骑马带着他们,或是坐车夫的位置带着他们。他俩最近对马匹感兴趣,歇脚都要摸摸马,追着马哼哼。
扎帐篷要时间,大不了他带几l个人落在后面,走慢一点。过来直接歇息。
江承海想了想,同意了。
这一番商量已经耽搁了时辰,决定了就立马上路。
孩子醒着时,江知与会在马车里陪着,跟爹爹一起。
才中午,孩子刚吃过饭,在外面玩了会儿,现在犯食困。江知与给他们讲《西游记》。
《西游记》是他从谢星珩那里听来的,他很久没听见后话,反而轮到他给孩子们讲故事了。
故事哄睡效果绝佳。
两个小宝贝睡了,江知与让宋明晖也睡会儿。
宋明晖摇头:“不睡了,骨头都坐软了。”
前阵子江致微作为“交换生”回过丰州县,他们聊了些情况。
他跟江知与说:
“亏得他们,从京城动身,半个月就赶到了津口县。”
那是真正的日夜兼程。走陆路时不眠不休,走水路时就是船和船夫不眠不休。
江知与说:“堂哥有韧劲,能吃苦。倒是三叔一家子,竟也把这条路走完了。”
可见圣旨的威力有多大。
父子俩就带着提一句,又说到了谢星珩。
江知与说:“我这一路上,都不敢跟孩子们说他们的爹。还没见着,闹起来没法哄。但不说吧,到时突然见着了,孩子们不认得亲爹,小谢心里肯定不好受。”
宋明晖说:“珩儿是讲理的人。他大哥的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知道小孩的记性就那么点。”
知道归知道,心酸归心酸。
孩子都一岁多了,他们分开就有半年了。小孩子半岁月龄之前,哪有记性?正是认人的时候,谢星珩去外地了。
江知与想到这事儿,眼睛就酸酸热热的。
他没有从前那么容易哭,但情绪上来了,眼睛总有反应。
他说:“过了今年就好了。小谢也是被抄家的事吓着了,我们两家人丁都单薄,拉拔不起来,只能我跟他多拼拼。”
皇权交替的好时机,不是年年有的。
在丰州县展现价值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们跟林庚的合作都在暗处。要么直接给方子,要么在林庚的势力范围内。还算安全。
今年忙完,他们就可以歇歇,在老家过日子,静等科举。
话到了这里,宋明晖就顺道跟他说:“他若取中,就看朝廷把他分配到哪里。你到时别老想着家里,家一直在那里。都决定了要走这一条难走的路,到了该走的时候,就不要舍不得我跟你爹。我们在家等你们回来。”
江知与抿唇,眨着眼睛掩饰泪意。
宋明晖看他这样,不由失笑:“就当你远嫁了。”
江知与也给听笑了。
是了。若正常婚配,他早早就要离开父亲跟爹爹了。
到了傍晚,两个崽崽自然睡醒,马车里待不住,又要尿尿又要吃东西,还想去泥里打滚。‘
泥里打滚是字面意思,他们能有户外活动开始,家里都有给足户外活动时间。
还是小宝宝就抱着出来走走,长大了就上街转转。现在正是学说话学走路的时候,他们出县城了!
因没有繁华的概念,他们现在只认新鲜感。
家人都在身边,对家的依赖弱。赶路都在野外,他们活动也在野外。
野外哪有什么好路?
他们踩到泥坑里,有泥水溅出来,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新奇的事情。在家可没有泥坑给他们踩。
他俩走路又不够稳当,走着走着,就可能一个屁股蹲跌倒,偶尔一次跌到泥坑里,被身边大人们的反应惊喜到,就格外喜欢到泥坑里打滚。
冬天衣服难干,路上带再多不够换。江知与都忍不住跟他们生气了,两个孩子还觉得好玩,又喊爹爹又鼓掌,让人
生气都生不起来。()
今天只带他们下来转转,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把个尿,就哄着他们说带他们骑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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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当然比泥坑有趣。这是他们惦记多久的事!
但骑马,在气温舒爽的白天还算有趣。黑麻麻的冬日有什么意思?
景秃,路黑,风大又冷,骑马还比马车颠簸。过了那一阵的兴趣,天玑宝宝就受骗了一样,路上想去滚泥坑。
他一张嘴,就是冷风裹着飞尘往他嘴里扑。
江知与把他跟自己绑在了一起,还分出一只手抱他,见状又抬手捂住他的小嘴巴。
天玑宝宝就喊“爹爹、泥泥”。
江知与当然不能让他现在去泥坑,突然记起来以前谢星珩哄孩子的手法,就把手掌弓着,用掌窝轻轻拍天玑宝宝的嘴巴。
他一开口,所有字都被拉长,他就“哦哦哦啊啊啊”的叫唤,这一下又开心了,还以为是骑马特有的玩法,兴奋的跟着马匹颠簸的节奏上下摇晃。
江知与在心里腹诽:小孩子就是好骗。
这话是谢星珩常说的。
少了谢星珩跟他一起带孩子,他行为都规矩了,没多少“玩”孩子的时候。
还好,快要见面了。
今晚顺利在落脚点扎帐篷过夜。
另一头,谢星珩问随行的侦察兵:“今天适合赶夜路吗?”
侦察兵说适合。
月明星稀可照路。
几l天没有雨雪,路干巴巴的好走。
这条路是环山路,但不是单独环一座山,有悬崖天堑。它准确来说,属于山间“夹缝”小路。顺着路一直走就行。
跟人遇见,也叫狭路相逢。
谢星珩便赶夜路,到第二个落脚点歇息。
次日,天刚蒙蒙亮,又再动身出发。
快一点的脚程,走完这条环山路需要两天。
他带人走了一天半,在临近傍晚时,看见了前方有炊烟升起。
有炊烟,就说明有人。
谢星珩心怀希望,又怕过大的希望带来更深的失望。
他撑着疲累,继续往前。
越靠近,那里的声音越明显。
有人在说话,有孩子在嬉闹,还有铁铲落锅的刮蹭声。
有大人,有小孩。
这不就稳了吗。
谢星珩到了近处,那些声音更加清晰。
他听见有人在训话:“你们俩再去泥坑里打滚,就没有衣服穿了,你们不想穿漂亮衣服了吗?”
是江知与。
崽崽们稚气回话:“宝宝要、澡澡!”
还知道洗澡。
谢星珩听笑了,下马朝这头走来,故意把脚步声放大。
这里各处和谐,他跺脚走路就分外惹人注意。
江知与带着孩子在外头玩,相对靠外,还是最先发现谢星珩的人。
他看见谢星珩,有点不敢认
() ,眼睛瞪大了,又揉一揉。
不知是情绪上头,还是他手劲用力,眼睛顷刻红了。
谢星珩胡子拉碴的,人也瘦了些。
他出差在外,身边没人照顾。古代生活不如现代方便,在嘉源省读书还好,前阵子回来津口县当牛马,他梳头发都嫌麻烦,没空打理。
一路风尘,脸上都被冷风刮出了小口子,狼狈尽显。眼神却特别明亮。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江知与哪能不认识他?
“小谢!”
这一声叫完,他就朝着谢星珩跑来,很克制的站他面前,把人看了又看。
“真的是你,你怎么过来了?你忙完要回家了?”
不然哪能在半路上碰见。
谢星珩可想死他了,哪能让他干站在面前?
他一伸手,就把江知与抱住了。
“笨,我当然是来接你的!”
谢星珩很用力,隔着冬日厚衣服,都能挨着他的脊骨一样,一寸寸的往怀里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