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的变化就在一夜之间,前几天还艳阳高照,一觉睡醒,室外就狂风大作。
气温降下,两个小宝贝可以穿着漂亮小披风去上学了。
两孩子长高了些,披风短了,刚好露出他俩的新靴子。
靴子是从老家带来的,还是黄家裁缝照着年龄做的码子,大小合适。
鞋底异色,靴子侧面有小颗小颗的珍珠,形状差了点意思,但用刺绣做配,一颗颗珍珠像含苞待放的花蕾。
江知与清早都抱不住他们,满院子追着他们跑。
等把他们送到顾家去上学,才得了空。
谢星珩要到翰林院请假,去农庄的时辰会晚一点。
江知与想了想,骑上自行车,带了三斤软糖去了一趟沈家。
他头一次来,但沈家门房认得他,赵管家也热情。
沈钦言还没下朝,江知与便不久坐,送了软糖,喝杯热茶,就告辞。
向家那事,两个爹能察觉异样,肯定是发现向家盯梢的人了。
他听说都察院的人追着向坤弹劾,都弹劾那么多了,加上一个盯梢其他官员的府邸没关系吧?
抓紧把人撤了,爹爹能少忧心些。
他上门不说事,但沈钦言肯定明白是有所求。
先做个铺垫,过阵子,沈钦言没针对这事给予帮助,就让谢星珩上门说一趟。
小谢说沈大人喜欢别人骂他,这个要求,江知与无法满足。他胆子不够肥。
从沈家出来,江知与径直回家,路上回头率很高,所过之处,百姓皆是惊讶,交头接耳问这是什么东西。
自行车在不能骑马的京城,的确方便。
轿子毕竟是人力抬,速度慢。
他回家时,谢星珩已经在家了。
一家人转乘马车,带上些礼品,出发去庄上。
谢星珩问他怎么这么久回来,“两个小宝不乖?”
江知与没说去沈家送礼的事,只点头:“美得很,我都要跑着追。”
谢星珩摇头,他记得锦鲤宝宝从前不稀罕亮晶晶的东西。
带他们去选料子,锦鲤宝宝都在当小话痨。
真是善变。
他们今天去看郭先生,明着只说去农庄转转,免得郭先生忧思。
过来以后,各处走走看看,就到了四位先生的小菜园。
江承海点评了一番,到屋里跟四位先生说话。
人的身体一旦出了问题,就如崩山之势。汹涌而来,势不可挡。
郭先生耳朵也不太行了,跟他说话要大嗓门吼。
江承海笑他耳背,不如从前。
郭先生笑起来:“老何说你损得很,我看是真的。”
京城镖局的四位先生,都是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江承海请到了镖局来。
最初是做账房先生,写写押镖的契据文书,后来会帮着出谋划策。
他们那时都很惭愧,人数增多,差事却没加。一个人能做的事,发了四份工钱。
是以,他们有空就在外走动,联络同窗、同年。若有顺路的,会帮着这些人送些家书、土仪。这样一年年积攒的人脉人情,才在京城镖局成立时,给他们足够的回馈,让他们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这些年过来,大家伙儿数不清共患难多少次。
江承海在外走镖,萍水相逢认识的人,都会说他傻,不会做生意。做老板的,哪能跟下属称兄道弟?还明着分账。那账就该分阴阳。
他不爱听这些话。
他想着,大家若不能因信任聚集在一块儿,哪能做刀口舔血的生意?
那些赌人心的事,现在都有了答案。
兄弟们没让他失望,一辈子到头了,他们还是好兄弟,好朋友。
江承海还笑着,但视线模糊,动作大一点,眼泪就晃出来了。
郭先生哈哈大笑,声音畅快。
他笑一阵,气弱,歇了好久。
过了会儿,他跟江承海说:“老江啊,我家里有你照看着,我便放心了。”
大限将至,人有预感。
宋明晖在旁红了眼睛,拿帕子擦擦,让谢星珩跟江知与过去说话。
丰州跟京城相隔甚远,他们哪能时时照看?要留在京城的孩子们让郭先生安心。
谢星珩亦红了眼眶。
乡试年初见四位先生,那时以郭先生为首,他们相谈甚欢。
郭先生最年长,但当年眉宇飞扬,意气风发。
他说两句“敬之”。
不知是喊敬之,还是说敬之。
谢星珩请他取表字,这些年没遵守。一个名字,于他而言,压不住本性。
他点头应下,跟昨晚面对江承海时一样。
他做完这件事,会收手,藏藏锋芒。
从农庄离开,已近黄昏。
车子在路上没走一会儿,天边就擦了黑。日光退得极快,眨眨眼的工夫,天就黑透了。
他们先去顾家接孩子,两个小宝第一次在顾家吃晚饭。
顾老爷这儿,没几个大人,都是小孩子。他讲究饭不言,寝不语。
小宝贝吃饭时的亲子互动多,坐饭桌边憋不住。扭来扭去,脚丫在下边晃荡。
顾老爷对他俩无奈。
他是严厉,但又不是爱打孩子,也就靠气势吓人。怕就是怕,不怕他,他也不能拧着来。
他问两个小宝:“坐不住?”
小孩不撒谎,说着他们家里吃饭时是什么样子的。
顾老爷说:“你们中午吃饭不这样。”
两个小宝理直气壮:“中午时,我们爹爹和爷爷不在!”
顾老爷:?
“他们现在也不在。”
孩子们自有道理:“他们以前在!”
意思是,以前晚上都陪他们,他们习惯了。
天玑宝宝还反问:“你不抱孙孙吃饭吗?()”
顾老爷:“……?()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顾家其他小孩子都瞪大眼睛。
他们似乎想象了一下被顾老爷抱着喂饭的样子,都打起了寒战。
这些孩子的小动作,都被顾老爷看在眼里。
顾老爷轻哼了声,喊天玑宝宝过来。
“爷爷抱你吃饭。”
天玑宝宝不想去。
他认为顾老爷没有经验,不会抱小孩子。
他看锦鲤宝宝。
锦鲤宝宝仰着甜甜笑脸道:“顾爷爷应该抱思勉哥哥吃饭!”
这才是亲孙子嘛。
顾思勉捏筷子的手都在抖,跟爷爷对视一眼,平时已经足够平静的脸庞,有了几分紧绷,他放下碗筷,起身朝顾老爷走去。
跟要上刑场一样。
小小的饭厅,有了一个无形的高台,大家都望着顾思勉。等顾老爷真把他抱起来了,都忍不住“哇”了声。
这在顾家,是神仙待遇了。
得了神仙待遇的顾思勉,饭没吃好,但晚上得了允许,可以回家住。
小孩子们自有逻辑。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被顾老爷抱抱,就能回家了。
饭都吃完了,他们还自觉过来排队,要抱抱。
顾老爷:“……”
果然家里不能开先例。
往后没威严了。
另一边,江知与回来晚了,怕两个小宝不满意,会委屈掉眼泪,就把谢星珩叫上,夫夫俩一块儿来接孩子。
到了顾老爷家门前,马车还过不去。
他们来京城半年,头一回见到顾老爷家门口这般拥挤。还以为顾家出了什么事,在后面观望一会儿,发现来的都是年轻人,或是夫妻,或是夫夫,都是来接孩子的。
谢星珩奇了。
“顾老爷把学堂解散了?”
江知与迟疑:“不会吧?”
他俩靠边停马车,下来步行过去,也接孩子。
几步路的工夫,多听几句,才知道顾老爷今天允许孩子们回家睡觉。
原因是因为顾老爷抱他们吃饭了。
这个原因比顾老爷放孩子们回家睡觉还令人震惊,听见的人,包括江知与跟谢星珩在内,都瞪大了眼睛。
谢星珩立即发挥他的社牛属性,自我介绍以后,就跟旁边的家长搭话。
顾家学堂里,很难得收个外姓的学生。
一来是顾家的交友范围,别家孩子不用送来学。二来是一般人不敢提这要求。敢提要求的,又舍不得跟孩子分离,放心不下。
江家的两个娃娃在顾家,来时两岁多点儿,现在三岁了,又甜又活泼。
从前家长们来,小孩子们张口闭口只有学问,如今会说些课外趣事了。什么事都离不开两个娃娃。
小朋友交好,大人就算认识了。
孩子一听是两个弟弟的爹
() ,也愿意跟他们说。
饭间的小插曲,让大家都有了福利。好样的。
谢星珩跟江知与笑容逐渐僵硬。
因是自家孩子搞的事情,他俩之前吃瓜的状态有多投入,现在就有多尴尬。
顾老爷不是严师吗……
两人相视一笑,从农庄带出来的沉重心情减轻。
他们为着哄孩子,马车上装有很多玩具。
既然都是小宝贝的朋友,那便送一些出去。
在玩具上,小宝贝们很大方。他俩自幼不缺玩具,宋明晖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教会他们分享的快乐。
独自享用某一件玩具,只能得一时乐趣。大家一起玩,才会拥有大大的快乐。
夫夫俩俩不追着人送,门口碰着了就给一个。这些人都不缺玩具钱,趁着兴头,让心情锦上添花。
等小宝贝出来,就跟他们说,让他们明天记得给哥哥们送个玩具。
小宝贝不知道为什么要送,但他们在家庭教育的“分享”之外,又新学会了“礼尚往来”。
他们收过“大孩子礼”,是要回礼啦。
大人们面临死别的难过,不影响到小孩子。回家给他们好的陪伴。
他们俩还要夸夸爷爷们:“顾爷爷就没有我们爷爷会抱抱!”
江承海跟宋明晖被他俩逗得直笑,问他们顾爷爷抱他们没有,两个小宝才反应过来。
对啊。
顾爷爷怎么没有抱他俩?
他俩不记事,忘记是他们不想被抱抱了,突然委屈起来,小嘴扁着,眼泪汪汪。
孩子哭了怎么办?哄着呗。
次日变天,前一日的风,连着三天的雨。
宋原带领的商队,就在雨中抵达京城。
他儿子宋游在前边当小队长,骑着与他身高不匹配的高头大马,绕队整理队形。然后下马走路,牵着马踏在京城的石板路上。
宋游穿着双黑面粉底的靴子,眼睛微睁着在地上踩踏了好几次,跟他爹大喊道:“爹,地上有石板!”
地上有石板不是惊奇事,可这里是城门口啊。
上陵府那般繁华的沿海城市,也并非每一条街道都铺了石板。
尤其是城门口,常有海货进出,路上铺着的是小石子,分布不匀。要么硌脚,要么泥泞。
宋原笑他没见识。
少年人好面子,自尊心强,这样说就不服气。亲爹都要怼两句。
“你以前见过啊?”
宋原来京城才见过。
不过他听谢星珩说过,权贵家里是“白玉为堂金作马”。
世间权贵,九成在京城。
铺个石板路算什么?总比脏了贵人衣裳好。
宋游张大嘴巴,回过头看看他的马。
金子做的马……
一两金子能买多少粮食来着?
他这时才对官身有了切实的换算比例。
他还没到顶天立地的年纪,只知道他们商户家,天生就要怕官员。
他们还在挣银子,算铜板。权贵都是金玉。
难怪那么多人想当官。
表叔父就是官。
真好啊。
他问宋原:“爹,不读书,就做不了贵人吗?”
宋原眼神恍惚了一下,转瞬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