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循不做无聊的等人事宜。
睡不着的后半夜,她坐在窗边,着暗卫传了一条消息。于是,不到半个时辰,被五花大绑的简简,便出现在了姜循屋舍。
玲珑睡在隔壁,姜循让卫士给简简松绑后,退下。
距离简简试图刺杀姜循,已经又过了一个月。简简被关在柴房中,日日听玲珑唠叨劝说。玲珑为她翻来覆去地讲乔世安事件的前因后果、利害关系,说简简被人利用……
玲珑多次叹着气揉简简的头发:“你年纪太小了,不懂得这些。但是娘子不是世人口中的恶人,过了这么久,你总该想明白了吧?”
此夜后半夜,松绑后的简简跪坐在地砖上,就着姜循手边的幽晦烛火,盯着姜循。
姜循实在美。她是那类明艳不可方物、诱人堕落的美人,她已经这样好看,偏偏杀人不用美色,而是用智谋、算计、博弈那一类简简毕生不可能看得懂的本事。
可是如此,简简更加恨她。少女眼中憋忍不住的泪水聚满了眼眶:
她是蠢货,小时候看不懂哥哥,长大后看不懂姜循。可是她虽蠢,却乖。他们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她的人生由他们安排也无妨,她有什么错?
哥哥使计,将她托付给姜循。期间未尝没有太傅的人找来、赵相公的人找来,要她帮忙传消息。她请示哥哥后,全都不搭理,只专心地侍奉姜循。
她不听旁人如何说。东京都说哥哥要死在秋决,可是去年哥哥便应死了,却也没死。简简觉得,那类聪明的人,一定有法子活下去。她乐观地想,只要按照哥哥的吩咐办事,终有一日,哥哥会从开封府天牢中走出来,他们兄妹一人便能团聚。
赌鬼爹和凶继母都死了,欺负她的坏人也死了,哥哥为她报了仇,哥哥攀上了贵人。他们已经如此努力,大好前程明明就在眼前,为什么中途便结束了?
明明希望已在眼前,明明再坚持一下……
哥哥死在世子手中,简简却是被姜循派去凉城查世子的。但凡简简晚回来一些,也许都不知哥哥如何死的。但凡简简早回来一些,也许她还有机会闯入天牢救走哥哥。
时间安排得这样恰好。既有人为的算计,也有命运的作弄——
简简好恨。
此夜天未亮,简简跪在地上,一头蓬发,满脸脏污,只一双猫眼一般的眸子透着清水一样粼粼的光:
“夫人告诉我,也许在我见到你的第一日,你就查清了我的身世。你知道我是谁,你可能有利用我,找出哥哥背后贵人的把柄的意思。后来你发现我没有跟贵人传递消息,你才放弃了我。
“夫人说,你从不做无用的事。你救人必有救人的目的。你根本不是觉得那时候看起来像孤儿的我很可怜,你是觉得我有价值——这些都是真的吗?你从遇到我的第一天,就在算计我?”
姜循俯眼,望着这个落泪的少女。
有一瞬,她心有动摇。
她想告诉简简(),她看不得人哭泣?()?[()]『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示弱,悲苦,无助。
昔日简简在街头流浪,让姜循想到自己小时候;正如昔日姜芜向姜循求救,阿娅被人淹死时向上递出的手……姜循不愿意帮她们,但姜循每一次都帮了她们。
她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可她确实做了。
此时,姜循只淡声:“不完全是。”
简简:“那便是说,有利用的成分?”
姜循沉默。
乔世安被江鹭杀死,并非姜循的本意。乔世安被江鹭杀死,必是因为他牵扯到了江鹭在查的事……姜循没有问过,但她昔日和江鹭合作时,便有了江鹭会动手杀人的觉悟。
她冤枉吗?
不。她分明预料到了——江鹭杀章淞时那般决然,江鹭早已不是昔日心慈手软的模样。
在简简到姜循身边的这一年多时间,姜循和叶白探讨过无数次,该如何撬开乔世安的嘴。姜循不愿意让叶白动用简简,叶白也碰触不到乔世安。他们卡在那个环节上,直到江鹭入局。
姜循是想护住简简的。
不然,姜循不会将她派去凉城。简简说是支开她,其实也是为了不牵连她。
不然,姜循不会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江鹭,简简和乔世安的关系。她怀着一腔矛盾之心,等小世子自己去查。她做着一个梦,希望乔世安的结局和简简无关。
而今,姜循已然明白。怎可能无关?
人与人之间的牵扯,断了骨,连着血。她连一个江鹭都难以割舍,何况让简简割舍乔世安这个亲哥哥呢?她只为了江鹭的半年情谊便重新意动,何况简简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
命运是阻断不了的,辩解都是无用的。
姜循便俯眼望着简简:“……我把卖身契还给你,你离开吧。”
简简目中燃怒:“你无话可说?”
姜循倏地抬眸:“我要说什么——简简,你扪心自问,你哥哥不该死吗?你那仇人怎么死的,你父母怎么死的,他不肯开口的那些日子,朝堂那些官员作威作福,和豪强勾结,买断田地损害农事……你知道因为这些,会死多少百姓吗?
“凭什么要无辜人为他而承担后果?你哥哥造成的后果远不止于此——你哥哥读圣贤书,学了一肚子纸上谈兵,却都在做些什么?”
简简被说得怔愣又愤怒,她说不过姜循,只怒叫:“你胡说!”
姜循刷地从榻上站起。
披帛曳地,裙摆燃着烛火映照的金光。
姜循在屋中一点点走向简简,俯身掐住简简的下巴。她一贯强势,少有的怜悯之情早已消逝得差不多,她睥睨着这个苍白的少女,说出的话何其恶毒:
“你和我算的哪门子账?你哥哥手里的钱不清白,你那些跌打创伤药也不清白!他问心有愧,满腔义愤给谁看?你哥哥读的书多,却识人不清,做尽助纣为虐的事;你不读书,同样识人不清,为他人作嫁衣也不知道。
“你以为我娘为什
() 么见你?她是要用你来吊着我,用你的愤怒来杀我。如果当日不是江鹭,我就如她愿了。你以为你在报仇?别开玩笑了,蠢货——你在做和你哥哥一样的事。()
“读尽圣贤书,做尽负心事。家国不分,是非不问……简简,这世上可以审判我的人必然有,但你不是。我养你供你,不曾虐你,你却来杀我?你对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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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简暴怒:“我兄长不是你口中那样,我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姜循:“那你知道你哥哥该死吗?你承认你哥哥该死吗?回答我,简简!”
简简说不出话。
她被质问,满腔愤怒委屈,突得失声。她好像置身冰雪天中,看着冰霜一点点覆盖己身。她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姜循愕然。
简简半晌,艰难道:“我会证明,我和我哥哥,不是你说的那样……死有余辜。”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豆,挂在简简睫毛上:“我会证明,你错了。我不是你说的那类人,我哥哥也不是。你才是坏人,我是好人。我不做恶事不杀错人,我和你说的……全然不一样!”
说到最后,少女声音带着裂帛一般的颤音。
姜循无言,尴尬地朝后退:“你离开吧。”
简简抹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她忍着屈辱和愤怒,此时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但她必须要想明白。聪明的人都离开了,蠢货要自力更生。
临走前,简简忽然扭头:“你不想知道凉城发生了什么,不想知道南康世子为什么查凉城吗?”
姜循撇脸:“你会告诉我?”
简简目中含泪,尖戾一笑。她此时只能用这种接近报复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快意与仇恨:“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简简摔门便走,掠入清晨寒风中。
天未亮,雾未散,从今日起,姜循身边不会再有一个叫“简简”的侍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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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玲珑醒来,得知姜循对简简做的事,恐怕又会念叨——简简单纯好糊弄,又有一身好武艺,姜循没必要把人赶走。
可姜循意兴阑珊:走便走了。她又不缺武功高手保护。
只是简简的离开,也让姜循微有郁卒。
天色熹微,姜循歪靠在窗边,以手支颌。半宿失眠与审问简简让她疲惫,此时微微头痛;她闭着目思考,简简能从凉城查到些什么。
简简离开前的那个眼神,仇恨中,带有微弱的怜悯。她怜悯什么?姜循和江鹭一起促成乔世安的死亡,简简痛恨怜悯的,也应该是他一人。
姜循确定自己和凉城毫无干系,有干系的人只能是江鹭。到底是多深的渊源,才导致南康世子跑去查凉城事变?
姜循手轻轻地敲击着桌案。
在阿宁身在南康府时,她不曾听闻南康王府和凉城有关联。江鹭若有关联,也应该是阿宁离开后的事。南康王本就有功高震主的嫌疑,寻常情况下,南康王不会让世子和边军扯上关系,除非是不得不…
() …
姜循一一排查南康王府的人际关系:南康王,南康王妃,南康世子,永平郡主……
永平郡主!
姜循敲击桌木的手指停住,想到了昔年一则趣闻:江家那个讨人厌的大娘子,在去练兵时,和一个小贼不打不相识。人家并非小贼,江飞瑛自然嘴硬不肯认错,便被人一直追着……后来江飞瑛就定亲了。
因为阿宁昔日讨厌江飞瑛,并未多打听江飞瑛的婚事。
而今想来,这婚约果真有些古怪。
南康王因为江鹭想娶阿宁的事,气得恨不得将江鹭逐出王府;却对女儿的婚事看着分外满意。
莫非对方和江飞瑛实则门当户对……对了,江飞瑛那未婚夫叫什么来着?
姜循正专注思考,慢慢有了些灵感时,忽然外边叫唤声惊醒她:“有刺客!抓刺客——”
姜循一下子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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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枫一门心思来大相国寺刺杀太子。
天黑风高,云间无月。他一路躲过巡逻卫士,摸清了他们换防时间,摸向太子居住的院落。一直到后半夜,段枫才摸入太子的房间,提着剑一步步朝室内走。
暮逊睡得分外不安宁。
他心烦意乱。脑海中一会儿是阿娅病恹恹、畏惧火海的模样,一会儿是戴着帷帽的姜循似笑非笑站在身旁,灯火阑珊处,那戴着面具的郎君朝他拱手行礼。
那郎君颀长如松,衣摆微扬。此时在暮逊的梦中,暮逊一步步靠近那个人,看得越发心惊,越发心起波澜。
梦境将暮逊的疑心放大,暮逊一遍遍审视着那人的衣着。他看到那人的锦衣华服,看到那人飞扬的袖摆,看到那人的宽肩窄腰……好是熟悉。
好像他应该经常见到。
白日时,暮逊得到卫士禀报,说他查问的那人,并不在皇城中,也不在王府中……
那么此夜此梦,暮逊站到了面具郎君面前,蓦地一咬牙,掀开那人的面具——
一道寒光在他眼皮上晃过。
梦中的惊怒让暮逊瞬间清醒,现实中的寒意袭杀而来时,他本能地朝旁边一滚,狼狈非常地跌下了床榻。暮逊浑浑噩噩地抬头,周身血液凝冰,发现自己不是在梦中。
当真有戴着蓑笠的黑衣人持剑刺他,一击不中,那人再次杀来。
暮逊张口便想唤人,那人武功身法实在厉害,逼得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顾着在地上没命地滚,希望借一些声音,引起外面卫士们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