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从人群里看了孩子一眼,就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吧,怎么这样。”顺子跑着回来,和他爹闲聊,语气颇为不解,“那居然是孩子?她几天就生出来的孩子?”
他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L,人家媳妇生孩子,你眼巴巴往上凑?没见过生孩子吗?”
顺子急得跳脚:“你看看那生出来的东西!那叫孩子吗!”
他爹又骂:“大惊小怪,有些孩子就是生下来就是缺点东西。大家都是同村,孩子以后还得喊你一声叔叔,你这么说话多不好听,真不会做人!”
怎么扯到为人处世上了?他爹就爱给人上课,随便啥都非要讲出点道理才行。
顺子更难受了,浑身刺挠的慌:“他怎么喊我叔叔?他喊不出来啊!!他拿什么喊??”
可爹没理他,反而爱怜地往孩子那边望去,目光中的痴意毫不掩饰:“这孩子长得不错,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看了都喜欢。”
“不可能,我小时候绝对不长这样!”
“你咋知道你小时候啥样的?现在我说话都不顶用了?”
顺子不敢再顶嘴。
但是这个孩子根本,根本就没有样子啊!!
甚至襁褓里的就不是一个孩子。
婴儿L的小腿小脚白嫩可爱,有活力地一蹬一蹬,能看出来是个男孩。
可他只有下半身。
整个身子从腰斩断,上面空空如也,脑袋、脖子、胳膊、胸骨,什么都没有!
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半个孩子!
但顺子很快就不再纠结孩子是一个还是半个的问题。
因为他听见他爹说:“要是你现在也长这样就好了。”
顺子莫名往他爹那里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腰上?
是那个婴儿L被截断的位置。
顺子吞了吞口水,没敢再说话。
渐渐的,事情变得更加离奇。
顺子听见旁边一位叔公也说了一句相似的话:
“看这大胖孙子真可爱。多好的媳妇,多好的孩子啊,怎么才能让我家那个儿L子变成这样?”
如果顺子没记错的话,那位叔公的儿L子今年四十了,是个身强体壮的大高个。
如果大高个的身高砍半……会是什么样子?顺子开始幻想。
随即他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他爹和叔公都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去砍儿L子。
不会真这么干的……吧。
顺子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乱,惶然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揉搓起来。直到头发变成鸡窝,他心里也还是摸不着底。
围绕着刘云鹤的儿L子出生这件事,村里传播开一种异样的氛围。
激动、兴奋、痴迷,和恐惧、惊悚、惶恐的情绪同时大量出现,让人心脏砰砰砰砰停不下来,兴奋得忍不住去做点什么好事。
何爱梅在人群里整整溜了一圈,向村里大半部分人炫耀过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刘云鹤的身边。
当然,也有不少人嫉妒她的大孙子,说了点难听话,不过何爱梅不吃亏,都给骂回去了。
她帮孩子和他爸培养感情,示意刘云鹤说:“看,你儿L子,长得多像你。”
刘云鹤:“像我?”
他前些天刚被折腾了一番,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没脾气的日子。
他冷静解释道:“娘,这个东西它,没有身子,只有腿。我,有鼻子有眼。”
“小孩嘛,还得再长呢,你不能拿他和你比。”
“娘,人生下来都应该有脑袋。没有脑袋的那是……那是……”
刘云鹤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没有脑袋,不仅人该有脑袋,只要是个活蹦乱跳的动物,它都该有脑袋才对啊!
何爱梅显然有着另一番见解,她坚定地摇头:“不对,只要有腿,能传宗接代不就行了吗?反正生儿L子也是为了这个。”
只要有腿就行?能传宗接代就行?
刘云鹤想到了自己,莫名感到不得劲。
何爱梅继续道:“就是有一点不太好,这孩子没长嘴,不知道该咋喂。”
她愁道:“孩子不会饿死吧。”
孩子在她怀里蹬了蹬腿,一脚踹到了她的心口上,给何爱梅疼得直
龇牙。
不愧是长孙,这么有劲儿L,何爱梅高兴坏了。
“没事没事,奶奶绝对不对让我们长孙饿死,哦呦哦呦,你看他,这小腿多有劲儿L。”
刘云鹤无助地闭上眼睛,他打定主意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反正他坚决不会承认这个是他的孩子。
但他有其它忧心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之前是不是之前答应过卢春玲,她生几个孩子,他就要生几个孩子?
不不不,不可能,怎么会呢,他怎么可能生孩子。
都是这个畸形儿L太怪异了,才让他害怕的。
刘云鹤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小腹。
还好,还是平的。
他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嘲笑自己,想什么呢,怎么会鼓起来。
就算真的鼓起来,那也是他长胖了!
都怪那个卢春玲,生下来的孩子这么怪,让他心里头慌慌的,才会东想西想。
现在众人的话题都围绕着那个孩子,很少有人关注祭典,除了神婆本人。
狂风大作,乌云遮住月亮,晒麦场上黑咕隆咚,慌乱中被丢在地上的火把又被人重新捡起。
云朵凝固,风和月光都定格在某一瞬间,一阵沉重的空气从天上覆盖式地压下来,人们从头顶开始感到被挤压,逐渐无法呼吸。
仿佛有什么东西降临在刘家村,所有人都必须心存敬意,顶礼膜拜。
不需要任何说明,所有人又都望向祭台,神态庄重。
神婆的舞步停下,换了一种声音,用之前从未发出过的沉稳语调开口,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神说,要经历祂的考验。”
“神说,死在半路上的人都罪有应得,而最后安全出来的人,会成为祂的使者。”
“神说,你们可以进来了。”
这意味着,姥娘庙的门,开了。
可就在跳神的过程中,事态已经变换了几番,现在这些女人最好不要离开。
村长着急地跑过去拦:“等等!”
但他的老胳膊老腿还是慢了几步,眼睁睁看着祭台上的两个女人忽然消失在黑暗里,无声无息。
到了这一步,早就该来的人才将将赶到。
瞎半仙儿L戴着一副圆墨镜,手里摇着一只大号酒葫芦,在路上晃晃悠悠,姗姗来迟。
他把酒葫芦递给垂头丧气的村长,请对方也尝一口:“发生什么了,让你这么晚还打扰我的清修。”
村长推开那只葫芦,和他说正事:
“有个小媳妇生了孩子,你快来看看。”
村长让人把抱着孩子的何爱梅叫来,给半仙儿L检查检查。
戴墨镜的半仙儿L接过孩子,用粗糙的大手在半个婴儿L身上摸索,把每块骨头都摸了个遍。
而就在他摸到某个部位时,那婴儿L的双腿一用力,直接把他的胳膊踢到另一边。胳膊肘碰摔了酒葫芦,导致那葫芦破
了个口子,碎裂在地上。
一地的酒香。
怪哉怪哉,瞎半仙儿L扶了扶自己的墨镜。
这孩子虽然只有下半个身子,但能动,腿上力气还不小。
瞎半仙儿L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问村长:“这是谁的孩子?”
“云鹤的。”
哦,云鹤,瞎半仙儿L前些年收过的便宜徒弟,那是当初他爹用一坛陈年旧酿换来的师徒缘分。
瞎半仙儿L道:“看不出来有什么怪异之处。这样吧,过两天请神婆到云鹤家里驱驱煞,要是有什么脏东西,肯定逃不过神婆的法力。”
村长却不同意,眉心的川字紧巴巴:“你可是大山门的正经道人,连你都看不出来,神婆能有什么办法?”
半仙儿L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摇着头大手一挥:“孩子他娘呢,再让我看看。”
对了,孩子他娘!也不知道那个卢春玲还在不在草房里头。
村长心道不妙:“你等着,我去叫人。”
村长扯着步子就往草房那边跑,好不容易大喘气跑到了门口。
他把帘子一掀,屋里空空荡荡。
姥娘庙已经开门,人早就被黄皮姥姥带走喽!
村长脸色铁青,骂了一句:“真是见鬼。”
同样难以接受这一情况的还有刘虎。
刘虎在已经空了的草屋前无助地跪下,痛哭流涕,一边打嗝一边嚎啕:“玲纳!玲纳!伟大的玲纳啊!我无法接受没有玲纳的世界,请一定让我追随你的步伐,为你献上礼物!”
村长退步转身,刚好和他碰上。
也就是村长现在心气儿L不顺,看谁都不顺眼,抬腿就踹了刘虎一脚,骂:“疯疯癫癫的,干什么呢?”
刘虎被踹趴在地上,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村长:“都是你,是你把她带走的。”
村长还没见过他这副鬼样子,疯癫就算了,现在连叔叔都敢顶撞,以后还能了得?
村长又补了一脚:“你小子不服是吧,找事是吧?”
一般情况下,碍于村长的身份和辈分,刘虎都只能乖乖挨打,绝对不还手。
但这次,刘虎趁村长不备,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在对方闭眼的时候猛然反扑,狠狠踹上去。
村长在地上滚了个跟头,背后扎扎实实撞在麦秸垛上,顿时头晕眼花,感觉眼前有金星子在转。
刘虎讥讽道:“老登,不给你点颜色看,还以为我真是泥捏的?”
“以前你一点都看不起我,现在好了,我超脱了,我顿悟了,老子不伺候了!”
村长毫无防备,都被打懵了,迷迷糊糊地训斥:“你发什么疯呢!这个护卫队队长的工作,你不想干了吗!”
刘虎呵呵一笑:
“我和你们愚蠢的人类根本说不上话。”
“你们这群无知的贱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连最起码的敬畏都没有!就算给你机会都抓不住
,我呸,蠢货!”
他毫不恋战,打完就跑,背影在夜间的小路上变得越来越小。
村长本来就气儿L不顺,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气急了,朝随便什么方向喊:“快来人!谁都行!给我把刘虎带回来,我非得好好管教这个侄子不可!”
刘虎才不管后面有几个人追呢。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去找玲纳,去找无与伦比的伟大的玲纳。
为了这件事,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以及别人的一切。
“姥娘庙里黑漆漆哎,姑娘吓得大肚子哎…”
“姥娘啊,今个咋儿L不下地哎,月亮照得心慌慌啊。”
“姥娘啊,快快起身哩,娃儿L喊你吃奶哩。”
“姥娘啊,早起生灶台,黑天把纸裁……”
“不敢点灯,不敢点灯,点灯就天亮喽!”
“姥娘庙里黑漆漆哎,姑娘吓得大肚子哎……”
玲纳凭空出现在一个地方,刚睁眼,就听见这首童谣。
和玲纳之前听的童谣不一样,这里的声音更加悠远,曲调更加古老,就像是有人的声音被存放在这里,过了几百年之后才进入她的耳朵。
也有可能是这里的环境封闭,回声太过清晰的原因。
玲纳,周尔曼,孙其丽,三个人明明不在一起,却在神婆说出“你们可以进来了”之后,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孙其丽身上的绳子自动滑落,玲纳就去帮周尔曼把绳子解开。
周尔曼虽然一直被绑在台上,但显然也注意了之前的动静,她忍不住问玲纳:“你真生孩子啦?”
玲纳含混过去:“差不多吧。”
力量太少,只生了半个,说出来有点丢人。
“太可惜了,要是早一点生出来,说不定你就不需要来这儿L了。”周尔曼伤感道,“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
就在她俩说两句话的工夫,孙其丽已经把四周观察了个遍。
孙其丽一个拍手,把两人的注意力拉回来:“现在重要的是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她只后退了两小步,脊背就紧贴住墙了。
这里不仅四面有墙,是六面,包括地面和头顶上,都是灰色砖石垒成的墙体。
玲纳敲了敲,实心的砖块,听不出来砖石后面到底有多厚。
而面前一扇窄窄的院门,每一块石材都又细又长。几层垒起来的宝塔式庙顶,上面覆着长块白瓦,整体用灰砖堆砌,最后组成一间细溜溜,枯瘦的小庙。
大门两边贴着白纸黑字的春联,上头挂了红灯笼,中间横着一块匾,白的,上头用黑墨水写了三个大字:
“姥娘庙”
到地方了。
鬼调童谣还在继续,“姥娘庙里黑漆漆哎,姑娘吓得大肚子…”一句话循环多少遍,生怕别人怀不上孩子一样。
孙其丽扣了扣耳朵:“听说,越是危险的鬼怪,唱词就越长。”
周尔曼茫然:“你说黄皮姥姥是鬼怪?不是神仙吗。”
孙其丽冲她一笑(),粉桃似的眼睛比花还漂亮?()?『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邀请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尔曼放松了一下被禁锢多时的胳膊腿儿L,来到门前,手心扣住门钉。
她回忆道:“我们还是有生路的。刚刚神婆说过,如果死在半路上,就是罪有应得。而最后安全出来的人,会成为神的使者。”
她记得这么清楚,倒让孙其丽微微惊讶。
孙其丽猜到了她的意图,笃定道:“你想试试。”
周尔曼大方承认:“都到这副田地了,起码要拼一拼吧。”
“太好了,”孙其丽又转头问,“你呢,准备好了没。”
玲纳没有回答,她表面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把所有的惊叹都收敛到心里。
【好香好香好香!】
【就是这个味道!!】
【快给我咬一口咬一口咬一口!!!】
玲纳可太馋了,之前她只需要养活自己一个人,但现在除了卢春玲的躯体之外,她还需要养活半个小不点。
孩子是玲纳自己和自己生的,她一个无助的单身母亲,想稍微多吃那么一点点,不算过分吧?
说到吃,玲纳就想起外面那个已经熟透了,香喷喷的,只等她去采摘的果子。
那个刘虎呢?他没有跟着一起来,真是太可惜了。
很巧,刘虎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到了晚上,大家不敢在门外多呆,纷纷回了家。
刘虎却反其道而行,他推开家门之后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存放杂物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为自己穿戴好,也收拾好。
他娘听见声音,出来纳闷道:“你要干啥去?”
刘虎却深深看了爹娘一眼,回答:“我去做该做的事,送一份礼物过去。”
他娘似懂非懂,提醒道:“不能明天再去吗,现在入夜了,别出门,小心被仙人抓走。”
刘虎却动作不停,快速背上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脚下生风:“早就该去了,我以前就是个傻子,直到今天才终于明悟。”
他说:“我等不了了。”
如果不能成为伟大的玲纳的养分,如果不能被伟大的玲纳吃掉,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一刻都等不了,在这乏味的世界里多呆一刻都是对他的酷刑,他要去找玲纳!去追寻最伟大的信仰!他的光!
啊!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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