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玲纳的指导,刘云鹤的手伸进他温热的腹腔里摸索。他现在完全忘记了疼,一心只想确认这个孩子是不是胳膊腿儿齐全。
既然已经注定要生孩子,就算他再不接受也得生出来。但如果最后生出来的孩子只有半块身体,那他以后死了也没脸见祖宗。
终于,刘云鹤怀着忐忑的心情,从自己肚子里摸到了一大块婴儿躯体,手感软乎乎的,像一个大肉球。
刘云鹤不敢拿出来见人,就先悄悄用手检查孩子的肢体。
闭上眼睛细数。腹腔里实在太滑,刘云鹤捏不住那个大肉团,他先耐心把自己打结的肠子捋顺了之后,才能数清孩子的腿。
一、二、三、四!孩子的胳膊腿儿有四个,是个正常人!
太好了,刘云鹤开心到眼泪和鼻涕一起落下,他看到玲纳的生产过程之后,原本已经做了最绝望的打算,而现在这个好消息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幸好啊,幸好是个正常孩子,事情还不算太糟糕。
反正现在谁也不知道,等他生完孩子之后就说是别人生的,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知道的!!!
这一瞬间,刘云鹤甚至为肚子里的孩子感到幸福。
“云鹤,快来,出来,神婆来啦,来帮咱家驱煞呢!”
何爱梅的大嗓门,伴随着密集的拨浪鼓和铜锣乐声,从门外传来。
刘云鹤的呼吸一窒,他的肚皮已经被自己划开,孩子还在里面,肚皮暂时合不上,但他现在也不敢把孩子拿出来,进退两难。
最令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爹娘回来了!
甚至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因为何爱梅的下一句是:
“你这孩子,还不快出来,你叔伯兄弟和一堆朋友都来了,大家都等着呢。”
刘云鹤的心脏比拨浪鼓跳得都快,他求助似的看向屋里唯一一个大人。
玲纳可不打算插手。
她双手抱怀,身边围绕着四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一共五双眼睛,全方位无死角地欣赏这一出好戏。
屋里没动静,但刘生财两口子等不及。他们先安置好神婆,又来催促刘云鹤。
“干什么呢?死屋里头了?怎么还不出来。”
英花挡在门帘前,怯生生替刘云鹤解释:“屋里正生孩子呢。”
何爱梅怀里还抱着个小的:“对奥,是不是春玲回来了,她是不是又要生了。”
她转头就朝街坊四邻夸赞:“瞧这孩子,真是个好媳妇,一年能生好几次呢。”
一队伍的叔伯婶娘都听着不对劲,但也没怎么吱声,只有鼓点和铜锣回应着何爱梅。
何爱梅越想越美:“幸好姥娘给我把这个媳妇还回来了,就算别人拿四个媳妇给我换,我都不换!”
三婶是真眼馋,她恨恨道:“我那个忤逆的媳妇也被放出来了,连屁都生不出一个,真没用。”
神婆的脚
步围着堂屋转了一圈,手里的牛皮拨浪鼓越敲越快。
她肩上的彩色布条随步伐飘在空中,长长的布条不看路,在一进一退间,打在了后面几个小徒弟的脸上。
第一个小徒弟捂着脸,告诉后面的人:“慢点慢点,神婆要到下一个屋去看了。”
神婆口中念念有词,她远远瞧着刘云鹤那屋有问题,但英花挡在门前,没让人进去。
神婆就站定在院里,等着别人来请。
还是刘生财有眼力见,骂何爱梅说:“生孩子和你儿子有啥关系?快叫他出来,女人生孩子的血可脏了,别叫他沾上,那玩意倒霉。”
何爱梅腹诽那不也是你儿子吗,她转头准备骂英花挡在门口干嘛,这么碍事。
但话还没开口,就看见刘云鹤卧房的门帘动了。
“公公婆婆别催了,”
一双小绿鞋掀开帘子迈步出来,英花自动让出路。在所有人瞩目中,玲纳拢了拢自己的红袄子,慢条斯理道,“刘云鹤出不来,里面正生孩子呢。”
盲子马上从何爱梅怀里挣脱,两条腿跳到地上,奔向玲纳。
玲纳一把抱住这个只有两条腿的可怜小家伙。
当主体意识不在分裂体中的时候,他们会依靠本能和直觉来行动。
玲纳和盲子的意识之间存在若有若无的微妙联系,她知道他最近过得很好,被何爱梅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毕竟是个孙子嘛,是孙子就是宝贝。
而刚出生的四个新孙子,怨子、恶子、苦子、痛子,全都光着脚丫,从玲纳身后吧嗒吧嗒跑出来。
他们没有衣服穿,白白胖胖的小肚子和小肉手露出来,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冲大家笑。
几个叔伯婶婶一看,好家伙,大胖孙子足足有四个半!
好、好厉害……
这下,就算是察觉不对的人也都眼红了。
“我说这小媳妇着急忙慌回家干啥,原来是要生孩子,怪不得。”
“可惜啊可惜,要是她慢一步,说不定神婆也能把她收下呢。”
“不是,她刚生了一个,又生四个,这真的能行吗?”
“老六家的,你自己生不出来就说别人也生不出来,看把你馋的。”
大家吵吵嚷嚷:“刘云鹤呢?他咋还不出来?他媳妇不都生完了吗,里面还生啥呢?”
神婆一声咳嗽,全场才安静下来。
这可是神婆,神的代言人,一双天眼能发现所有妖魔鬼怪,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请神祇上身,在村里的威望不小。
而玲纳的注意力没放在神婆身上,倒是看见她后面的徒弟堆里出现一个熟面孔。
周尔曼混在神婆的一堆徒弟中间,存在感很低。
那些议论声还没完全消下去,神婆也不着急,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不动声色。可何爱梅等不下去。
何爱梅的心病就在眼前,她给玲纳使眼色:
“来,快让神婆给看看。神婆啊,我这媳妇刚生下个孙子,不哭不闹也不调皮捣蛋,可乖巧聪明了,就是样子长得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我就想知道这孙子和媳妇有没有事,应该咋养,咋喂他吃饭啊。”
神婆没关注盲子,只管围着玲纳,一根头发丝一根头发丝地检查起来。
眼前的女人细眉大眼,梳着最柔顺的低盘头,一双小脚伶俐可爱,她抱着孩子,目光中的善良与爱意澄澈自然。
神婆板起脸来,退后半步:“有点怪。”
何爱梅忙问:“哪里怪?我孙子有没有事啊?”
神婆对身后徒弟做了个手势,不耐烦道:“着什么急,还看不出来呢。等我开个天眼,再看一遍。”
小徒弟们纷纷把自己身上的乐器敲响,让神婆随乐声踢腿跳步,进行怪异的舞蹈。
神婆身上的彩色布条簌簌作响,在空中飘出虚影,她“嘿”“哈”两声,从徒弟手里沾点新鲜猪血,往眼皮子上抹两下。
这天眼就算是开了。
玲纳静静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眼睛好奇地眨了眨,她也想知道神婆能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那双涂抹了猪血的眼睛没有睁开,神婆就像能看见似的,开始转动她的头颅。
天眼先是检查了一遍她的徒弟们,没看出猫腻。
她转而去观察村民,神婆在看到一个人的时候突然面色一紧,但没有多说,接着就缓缓转动天眼,面对玲纳。
“啊!!!”
神婆尖叫,明明没有任何人碰撞,她却在平地踉跄几步,差点没摔倒。幸好有个徒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怎么了?”何爱梅凑上去问。
该不会这媳妇真是个妖怪吧?
何爱梅看了眼神婆现在的样子,那一点点猪血早已经干涸在她的眼皮上,可神婆的脸上却印着两道竖直的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