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爱梅双手触地感知这个世界的战栗,紧抿着嘴唇,眼神飘忽不定。
卢修瑾用空空的裤脚踢了踢轮椅:“事情原本进展顺利,那个怪物几乎已经是傀儡了,就非要刺激她不可吗!”
蛇精争辩道:“要是不检验一下,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完全变成傀儡?只要平静地解决了这件事,让她接受这里,不就好了吗。”
“那你还不快把那个女人拉开!”
蛇爱梅甩手不干:“你自己去拉开!按照故事发展我已经死了,我怎么出现?”
卢修瑾不跟它废话了,自己推着轮椅进门,喊:“春玲,春玲!我来看你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院子里。长满触手的怪异生物飘在空中,几条触手打成死结,解也解不开,纠结着问:
“是我们的场景还不够欢乐吗,为什么别人高兴的时候她还不高兴?你看英花多开心,这样都不能让卢春玲满意?”
破碎的蛇尾疯狂摇晃:“笨蛋,她都快醒了,还不快点切换场景。”
“……好像不用了。”那条蛇观望了一会儿,又说。
因为卢春玲重新平静了下来。
在触碰到真实的前一刻,她听见一道声音。
“好孩子,你在这儿干什么?”
卢春玲望向门口,她的老父亲正艰难地推着轮椅过来,喊她:“幸好你还能听我的话。快过来,快,到我这里来,你险些把我吓死。”
卢春玲发现,她的父亲的样子好像很失望,笑的时候还紧咬着牙关。
她吓到他了吗?
见到父亲惨白的脸色,行动不便的身体,卢春玲重新被歉疚绑架,内心升起一股凄凉。
她上前扶住轮椅:“对不起,爹。”
卢修瑾被那个称呼吓住,轮椅压到一颗石子,差点侧翻。
半晌顺了顺气,才说:“哈,没事,想清楚了就好。怎么了孩子,怎么看起来这么难过,这几天不舒服吗。”
卢春玲点点头:“是我太娇气了。”
卢修瑾反复琢磨着用词,该怎样说话才能诱导她往乖顺的方向转变。
卢修瑾用他毕生最亲切的笑容,教导女儿:“女人嘛,娇气一点不算什么大错,大家都能原谅。重要的是大场面不能乱了脑子。”
“是吗?”卢春玲什么都不知道,别人怎么说的,她就会怎么做。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有些糊涂,总是做错事,有些累了。”
卢修瑾宽容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没关系,现在改还来得及。还记得爹怎么教你的吗?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卢春玲才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孝顺贤良。
她一开始孝顺公婆,是为了吃口饭。后来听了英花的话,想着忍一忍,多熬几年总能熬出头。
可现在,她发现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出路,就算再熬下去,日子也不会好过一点。但她还有父
亲。
如果自己犯了错,在公婆家里被斥责,连带着父亲也会没有脸面,在村子里被人指指点点。
父亲从小教她礼义廉耻,不是为了让她在公公的婚宴上甩手不干,给他丢面子的。
卢春玲的心思回转过来,对的,孝道为先,父亲养育她多年不容易,她最起码应该让父亲顺心。
卢修瑾紧紧盯着女儿的脸色,进一步试探道:
“去吧,大喜的日子,还等什么呢。快去帮你的新婆婆准备饭菜吧。”
空中的鱼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碧蓝的天。在卢修瑾的挽救下,这个世界终于稳定了一点。
卢修瑾面色稍缓,本欲伸手拍拍女儿瘦弱的肩膀,却摸到一手骨头。他的手缩回来:“还有,嗯,嫁进来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该给这个家添丁了。”
卢春玲抬头,一汪透亮的黑水对视上一双不可自抑的狂喜。
她说:“好。”
等到卢春玲离开这里,去干活的时候,卢修瑾便再也忍不住,兀自笑出了声。
真可怜呐,之前那么嚣张的怪物,把整个村子都变成了她的后花园,可现在呢?啧,看她的样子,真可怜呐。
卢修瑾笑骂自己一句,徐修瑾啊徐修瑾,你怎么这么坏呢。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变成这副样子,说起来也奇怪,他自小远离尘世,没想到自己扮演这种角色还真有天赋。
劫后余生,自己竟然能骑在那怪物的头上的蹦哒,男人感到些许荒谬。
他在卢春玲背后狂笑。
在这场婚宴中,卢春玲第一次见到了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和村里的人都不一样,一头短发斯斯文文,看上去很有知识的样子。
别人都叫她二慢。
卢春玲跟在英花身后,帮忙收拾碗筷。
二慢则在宴席间隙借由帮忙刷碗而进了厨房,悄悄递给了卢春玲一张小纸条。
时间很紧,卢春玲只听见她在经过的时候说了一句极轻极轻的话:
“你也想走,对吧。”
卢春玲捏住那张纸条,抬头。
那么坚定的神情,燃着点点火光的眼睛,卢春玲从未在刘家村见过。
她盯着二慢忙碌的身影看了很久,答应对方说,要一起逃出去。
约定好的那一天,卢春玲像往常一样平静。
毕竟她的头脑越来越不清楚,好几次都差点睡过去,没有即将逃跑的实感。
直到那天晚上,卢修瑾临时来找她。
“你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卢修瑾催促。
他声泪俱下,字字痛心:“爹老了,没有儿子,就没有人尽孝。等死了以后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不能入土为安。爹就盼着你能好好过活,为你的丈夫开枝散叶,生几个孩子。”
卢春玲犹豫了,她小心翼翼地问:“要是我不能生孩子……”
要是她干脆远走高飞,会怎样?
卢修瑾的神情阴冷下来:“你想看见我死吗?()”
卢春玲认为自己不该这么做,最起码,一个正常人不会试图逼死自己的父亲。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选择。
当天晚上,卢春玲和二慢碰面的时候,说自己不走了。
二慢后退两步,问:“你怎么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的家人在这儿,我放心不下。”卢春玲说。
二慢的眼睛蒙上一层阴霾,晚上的虫鸣声很吵,她的呼吸声并不平稳。
“你想清楚就好。”最终,二慢给出这样的回应。
卢春玲惊讶于她的大度:“你不生气?”
“我只是很担心你,”二慢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问,“你还好吗,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有人威胁你?”
卢春玲怯怯地自证:“我很好,没有人发现我们的事,没有人威胁我。”
她只是受了风寒,烧了这么多天,脑袋都要烧坏了。
“真的?”
“是真的。你怎么会怀疑这个?”卢春玲的两颗大眼睛比葡萄还要好看。
二慢思考了片刻,然后自嘲一笑:“或许是我想多了,在我印象中,你不该是现在的样子。”
什么叫不该是现在的样子?可她们今天才第二次见面而已。
“我一直是这样啊……”在卢春玲的记忆中,她贤惠孝顺,善良懂事。
不对,她以前似乎确实不是这样的。她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好像有一群好朋友,大家一起在田野上跑跳,就在刘家村。
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之间发生了什么?
卢春玲的头被重锤敲打了似的,一跳一跳地钝痛。
“我知道人各有志,不勉强你和我一起陷入危险。”说到底,二慢的神情还是带着点失望,可她反过来安慰卢春玲,“但说起来,如果和我逃跑的话,我们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
她说:“就留在这里吧,这样很好,就算后悔,起码也有后悔的机会。”
那是卢春玲见二慢的最后一面。
再往后,她就只能看见一团大火,红彤彤的,火舌被周围的人群逼至中央,焰心在狂乱中舔舐那个斯文大方的短发身影。
肉香味从祭台上飘下来,不懂事的小孩子馋得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