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滟滟’二字从他口中说出,二人俱是一惊。
他神色未改,睫羽却动了动,捏着她下巴的手如捧着什么烫手的东西,顺着臂膊一路升起战栗。
谢满衣松开手,不再看她反应,漫不经心地向后倚靠。
越青雨不信刺客有活口,不然谢满衣不会来问她,自然也不害怕他的恐吓。
她吸了吸鼻尖,迟钝地嗅到了血腥味,她恍悟:“你的伤口,还没包扎。”
不闻回声,她眼波微凝,纠结了片刻,试探般开口道,“你怎么叫我‘滟滟’?”
她这会儿没那么怕他,什么话也能说得出来。
“我没跟你说过我的小字。”
半晌,青年淡淡:“哦。”
又怎样——
他眉眼懒散压低,不以为意一笑,一个名字罢了,她迟早要说的。
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
“怎么?”他撩起眼皮,声线冰冷,不复平日伪装的温润,露出底子里的凉薄与寡淡。
“萧淮叫得,本侯叫不得么。”
又是初见那天——
萧淮叫了她的小字,他听见了。
谢满衣记性还真好,她腹诽道。
“……也不是。”越青雨无意识咬了咬唇瓣,磕绊道,“君侯别生气,只是……”
“为着这一桩小事,也值得我生气么。”他出声打断了她。
确是一桩小事,他方才想到萧淮,自然想起他嘴里那句‘滟滟’,顺口说出来了罢了。
叫便叫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车舆内光线昏暗,他视力极佳,能瞧见越青雨垂下的纤长睫羽,打在眼下茂密的阴翳。
她大约不知道,她那头鸦青色的长发颇为凌乱的挽在肩后,有几缕不大听话的碎发支棱在额间。
断断续续打进来的光影照在她侧脸上,像一只炸毛的漂亮小猫。
她同他说话,却并不看着他,很有几分委屈地窝在他外氅里。
谢满衣散漫地挑起眉梢。
“君侯自然宽厚。”她极有眼力地接话。
他眼神有些奇怪的闪了闪。
大约是车夫察觉里头的交谈声,车舆便比方才行得快了些,已经可以听到街上百姓的叫喝声,应已入了新都城。
沉寂片刻后,她忽然想起什么,笃定一笑,“但你一定不知道是哪个‘滟’字。”
“……?”
他意味不明地扯起笑来,不咸不淡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越青雨默了片刻,嘴角嘴角缓缓落了回去,置若罔闻,“‘潋滟’的滟。”
谢满衣淡淡勾了勾唇。
“我问了么。”
“没问。”她极为诚恳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想说,怕你记错。”
越青雨半支着眼睫,柔柔笑了一声,“只是我多虑了,君侯记性很好,想必不会
记错。”
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狡黠,暗讽他记性太‘好’,萧淮的话被他记得一清二楚,连她小字‘滟滟’都记着。
谢满衣扫她一眼,目光很淡。
她大约觉得,车舆视线昏暗,脸上的神情亦不会被捕捉,情绪比之前更外显些。
比起往日她那幅纤弱不堪的样子,如今倒更有几分生气。
他声音低得骇人,好整以暇地道:“你不是很守规矩么。”
谢满衣一时来了兴致,接着拿初见那日的话呛她,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将小字告诉外男,守了哪门子的规矩?”
“……”
“君侯此话差矣,”她面色不改,极无辜真诚地抬起眼,慢吞吞道,“我们即将成婚,您可是我的未来夫婿……”
她头次说这么不太‘正经’的话,很觉得有些害臊。
越青雨单薄的眼尾一折,耳朵染上一圈绯红,“况且‘滟滟’二字是君侯先提的,我若不接话,岂非太过没礼数了些。”
谢满衣似笑非笑瞥她,冷淡落下句:“牙尖嘴利。”
同他一路北行,相处半月,总觉得,他这个人很难琢磨。
情绪极淡,意味难明。
狠戾、疯魔这样的词同他本人实在很难挂钩。
大多时候,他白衣束冠,风骨温质如玉,同她之间,进退有度,始终隔着礼数二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君子风骨,不外如是。
配得上他昔日谢氏六郎的雅名。
哪怕是杀人的时候,情绪也不曾有甚么波动。
她恹恹垂了眼,脸往外氅里埋得更深,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叫她微觉困倦,没应声了。
谢满衣哼笑一声。
“这衣服,”他眼睑很轻地抬动,淡然睨她,漫不经心地道,“是我的。”
越青雨抬眸,“哦。我知道的。”
说罢将他那件玄黑鹤氅往上一提,便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露出的漆黑瞳仁湿漉漉的,很真诚地说了一句:“很暖和。”
“谢谢。”
“……”
之后,便是一路无声。
他们默契的,都没有提及,水下的那个吻。
---
等到蔡府外,薄雾消散,细雪方歇,却迎来了一场大雪。
合璧守在门口,见有马车过来,快行几步递过一件干净的天青色斗篷。
越青雨接过,将谢满衣的鹤氅还给了他,低低道:“你穿上罢。”
“外面很冷。”
谢满衣颔首轻应。
他应了声,却并没穿上。
谢满衣慢悠悠地在她后面下了马车,淡淡睇她。
斗篷兜帽迎下,仅露出一张白如薄纸的面,掩在兜帽之中,风雪飞簌,斜飞至女郎眼睫上,令她很轻地抖动了下睫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