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2 / 2)

自从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之后,林简便再没回过客卧,此时他们两人换上居家服,林简躺在大床里侧,沈恪随手拉过薄毯搭在他身上,轻声说:“闭眼睛。”

林简微微侧了下身,隐在毯子下的手勾住沈恪的小拇指,而后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原本只打算小憩片刻,但可能是见过了许央,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这一觉比预想中睡得要沉很多,等林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外的天都堪堪擦黑,而身侧早已经空无一人。

房间里没有开睡眠灯,林简在昏暗的光线中起身,赤脚踩在长绒地毯上,先去倒了杯温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才推门走出卧室。

整个别墅二层异常安静,唯有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道明亮的灯光余影。

林简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推开门,就看见沈恪坐在书房长案之后,正执笔习字。

沈恪低垂着视线,头都没抬,却在林简走近了几步后,兀自开口,轻声问:“怎么不穿鞋?”

“有地暖,不凉。”林简走到他身边,席地而坐,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没叫醒我?”

“看你睡得沉,没忍心。”沈恪笔下不停,淡声回答道。

林简便不再说话,却在眸光落到沈恪笔下长长的熟宣上时,忍不住呼吸一顿。

都说字如其人,沈恪的字更是如此。

在林简的印象中,沈恪下笔向来张弛有度,落笔洒脱不羁却又沉稳藏锋,风骨盎然而风姿绰约。

但眼下,这首辛弃疾的词原本就意境磅礴,豪迈激荡,配以沈恪气贯如虹流畅狂放的笔势,愈发显得纵情浩荡,气势雄豪,酣畅淋漓——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著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同是此道中人,林简霎时被烫得移不开眼睛。

等沈恪最后一笔落定,林简压住狂跳的心脏,颤声问:“……怎么写这个?”

沈恪将紫毫扔进笔洗中,换了一只兼毫,才说:“没什么,静静心,随便写的。”

林简不疑有他,径直脱口道:“教我。”

沈恪执笔蘸墨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过来,隔半秒,才问:“教你?”

林简点点头,目光依旧落在那幅长卷之上,说:“从小你就跟我说,习字静心可涤躁气,教我临的也大多都是楷体隶书,这样的行草……技法要领却都没教过我。”

不仅如此,他也没见过沈恪的这一

() 笔字,而如今乍然一瞥,便再难移开视线。()

沈恪握着笔沉默片刻,眼底浮出一点儿零星的笑意,问:“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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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简眨眨眼睛,很认真地点点头。

“……行。”沈恪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将手中的兼毫往桌面上一丢,反手握住林简的手腕,轻轻一带,就将人拉到了怀里。

猝不及防坐在沈恪腿上的林简:“???”

“你……”林简懵然回头,微微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你干什么?”

“不白教。”沈恪单手轻而易举地就钳制住林简两只企图挣开的手腕,淡声道,“收点报酬。”

“……”林简侧颈渐渐腾起热意,这个转折确实是万万没想到,但顿两秒,他一把抓住沈恪另一只已经解开他两颗扣子的手,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收什么报酬?”

沈恪长指一挑,某人身上那条居家长腿的抽绳便瞬间被解开,薄裤滑落,沈恪的眸光在那双修长笔直的腿上略一停顿,才抬眸,平静和缓地回答说:“取汁润墨。”

而后屈臂一压,就将人俯身按在了长案之上。

“……”

“……沈恪!”林简从没有过如此荒唐羞赧的时候,但此情此景之下,却又完全动弹不得。他上身折俯在案桌上,连鼻端原本清雅萦绕的墨香此时都显得格外秾稠催.情,他竭力扭过头,忍着脖颈和肩背处漫起的血色和热意,喘声道,“……你别欺负人。”

“这就叫欺负?”沈恪面色平静,另一只手却顺着青年劲瘦薄韧的腰.肌逡巡而下,“我还以为像中午那种分秒不停的使唤才是。”

“……唔!”倏然间,林简募地仰起头,脖颈与肩背出拉成一道绷直的线,一声惊喘到了齿关又被生生咽下。

而沈恪始终面不改色,眸光沉静如水,手中游刃有余。

理智思维像被一场骤然席卷的烈焰顷刻焚尽,但林简在恍惚之中,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沈恪。”他稳着发抖的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说。”

“……你该不是在生气吧?”

身后,蓦地沉声一笑,隔两秒,沈恪平声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指腹摩挲的力道陡然加重了几分,林简搭在桌面上的手指霎时攥成了拳,他极力忍耐,颤着声音问:“你是不是……因为中午的事,吃醋?”

沈恪闻言手上一顿,随即周而反复,低低地笑了一声:“想看我吃醋,还是想看我失态?”指骨由下至上不轻不重地一捋,又淡声道,“所以才和别人合起伙来演戏给我看?”

“没有。”林简鼻端浸出的汗滴坠落于纸上,霎时泅开了那幅苍劲狂放的墨迹,“我——”

“别说话。”沈恪声中带蛊,却又流露出一丝极致的冷静,“想看就成全你。”

说完掌心忽然重重辗转擦过,林简脊背霎时弓起一道几近弯折的弧度,片刻后,又像浑身力道都被卸下抽离般,前额虚

() 虚抵到了面前的长案之上。

一室静谧,只余林简失频零乱的低.喘和心跳声,而直到此时,沈恪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林简脱力般俯在桌案之上,神情中还带着几分迷.乱与恍然,而下一秒,他侧着头,原本就绯然异常的脸色再度瞬间爆红。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恪一脸泰然地将手指悬于桌上的那方砚台之上,指尖的液迹蜿蜒而下,滴滴滑落于浓墨之中。

黑白混融,极简极艳。

“……”

这画面太过惊诧骇人,以至于林简只能微微瞪大了眼睛,却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而后,沈恪抻了一张纸巾随意擦过指缝,竟然真的重新拾笔,毫端在那方墨砚之中蘸饱搅过。

“沈恪!”林简刚刚明明没有出声,但此时嗓音却哑得一塌糊涂,细听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你要干什么?”

他试图挣扎着起身,却再度被沈恪温热的掌心轻轻按了回去。

“不是要我教你。”沈恪说,“现在得了墨,可以润笔了。”

“你……”

下一秒,沈恪悬腕提锋,在林简仍浸着久久未褪的血色和一层薄汗的清瘦脊背上,倏然落笔。

林简只觉得头皮骤然发麻——

毫锋混着湿汗游走于皮肤上,毫厘之间的触碰与游弋,触感极端微妙,几乎让人不敢呼吸。

虽然脑子已经成了一团稠密的浆糊,但在沈恪停笔的那一瞬间,林简还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写了什么。

笔势稳而静,只有两个字——

我的。

额前的一滴汗珠顺着鼻梁滑过眼角,林简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从始至终,沈恪无论是神态还是面容都很冷静,保持着一贯的气定神闲,从容沉着。

但这是林简第一次,真真切切、身体力行地感受到,沈恪隐匿于平静沉邃外表下的狂澜暗涌。

像是无声燃烧着的幽蓝色的烈焰,极致冷静,又极致疯狂。

书房之地,翰墨留香。原本是存风韵雅的一方天地,此刻却成了纵.情胡来的温柔乡。

清冷沉静的青年虚卧于书案之上,白皙劲瘦的身躯不着寸缕,背上墨痕斑驳交错,唯有那两个字,宛如力透脊背,直直戳进心窝正中央。

我的。

林简在一室狼藉中轻轻闭上眼睛。

心底有个声音却在嘶吼叫嚣着——

绝交吧,天杀的许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