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唐瑜在床上发了两分钟呆,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下床,动作麻利地穿上衣服,头不梳脸不洗,抄起大衣趿上鞋,一边下楼一边给钟慎打电话。
打了四五遍,都没打通。唐瑜出门太急,忘记拿车钥匙,只能在路边打车——还打不到。
她在冷风里给钟慎发微信。
本来想问“怎么回事”,又想问“你怎么不接电话”,越打字越郁闷,最后删删改改,变成一句气话:“咱俩也解约算了,我不想干了,心脏受不了。”
——钱再重要,能有命重要?
**
收到经纪人的消息时,钟慎正在睡觉。
妹妹离开之后,钟慎去洗了个澡,身上的水没擦,湿漉漉地走出浴室,翻出锁在抽屉里的药,就水咽下,这才勉强睡着。
生理上陷入睡眠,精神却好像还醒着。他在做梦,并且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出现的第一张脸毫无疑问是奚微,但第二个画面,却是钟念手臂上的那道疤。
被刻意封锁的往事浮出脑海,强行入睡也按不住,梦里梦外没有一处安宁之地。
他被推回七年前,回到第一次听说奚微名字的那天下午。
老式居民区,没电梯的旧楼房。太阳像火炉,墙外一排排空调外机嗡嗡地散发热气和噪音,楼门打开,一个穿西装的精英男士站在楼梯上,脸上挂着对周围环境的嫌弃,他勉强忍耐住,没表现太明显,但不是出于尊重,而是自矜身份,“上流人士”的教养不允许他当面嘲讽“平民”。
这男人说:“知道奚微是谁吗?奚运成老先生的长孙。”
“……”
没人不知道奚运成是谁,对面三个大人都愣了下,只有七岁的小朋友钟念懵懂地扒在门后,瞪着圆眼睛一脸好奇地打量他们。
对方语气自豪,好像只是提到“奚”字,他自己也沾一身光,跟着高贵了起来:“我姓张,是奚微先生的私人秘书,代他办事。虽然这件事本质是包养不错,但我们不用讲那么难听。利益交换,各取所需——跟婚姻其实差不多,用彩礼换陪嫁,图个车子房子和孩子。现代人嘛,思想开放,都可以理解。”
他用礼貌的表情讲着不堪入耳的话,钟氏夫妇都是体面人,从未受过如此羞辱,面红耳赤不知所措,一个下意识叫他先进门再说,在楼道里丢人,一个直接赶他走:“我们不接受!”
“我儿子也不是同性恋!”
“那个奚什么,喜欢男的就找别的男的谈!找我家干嘛?”
“……”
张秘书面上的礼貌有点绷不住:“你可能没看清我们的条件。”他把手里的文件再次递上,食指点着页尾金额,一长串数字,一眼数不清几个零。
“这不是买断,是第一笔钱。”张秘书说,“钱完全不是问题,别的条件也可以提,比如说,”他的目光逐一扫过钟家人,“帮你和你太太升职,把你女儿送进私立贵族学校,儿子捧成大明星。”
张秘书说这些话时,眼神真诚得像是连他自己都心动了,钟家怎么可以不动容?可这家人偏偏就是不动容,还更生气,丢给他一句“无论如何我儿子不卖身”,然后竟然想报警,让派出所来调解纠纷。
张秘书脸一黑:“我劝你消停点!你知不知道奚家什么背景?是你们得罪得起的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夺下钟慎父亲的手机,把卖身契一般的文件摔到对方身上,一脸蔑视。
钟慎挡在父亲面前,照张秘书的脸摔回文件:“请你离开。”
这一幕发生时,梦境的主人十九岁。虽然没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钟慎也从未受过什么挫折,出色的外貌和优异的成绩让他一路顺风顺水,考进理想院校,得老师赏识,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来也有机会拍电影,虽然未必能大红大紫,但至少可以当一个好演员,实现自己的梦想。
而当他摔回文件的那一刻,命运轨迹陡然转折。
张秘书平时假奚家的威,处处被人当成人物尊敬,哪有人敢往他脸上摔东西,当即恼火推钟慎一把,气氛剑拔弩张。这时,七岁的小钟念冲出门,有样学样地也推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