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亚宁闻言,也不由沉默了一下,随后这才轻轻握住徐远志那提着灯笼而冰凉的手。
两双手,一样的粗糙,布满着裂口,是他们劳作多年,掌心之中无法抹去的痕迹,此刻紧紧握在一起,在月色下渐渐远去。
徐韶华翌日醒来,便看到那架子上被林亚宁放置的棉衣,应是才被太阳晒过,那层棉絮很是轻柔蓬松,穿在身上十分舒服。
这会儿,外头才过二更天,徐韶华这边一动,安望飞也醒了,二人刚出门,大用便请二人去正堂坐着:
“老夫人一宿没睡,给郎君准备了早饭,郎君且略坐坐,小人这便端来。”
不多时,简单的早饭便摆满了桌案,浓稠香甜的白粥,莹白如玉的羊乳羹,十八褶的软包子,另有一些口味清淡的点心,一时倒是琳琅满目。
“伯母这手艺,绝了!”
安望飞忍不住赞了一句,这里头他还能看到他娘的影子,一时吃的更欢了。
徐韶华没有多说什么,提箸取用,温热的食物温暖了他的肠胃,也让他眉间的疲惫渐渐消散。
等到快用完早饭的时候,林亚宁这才换了衣裳过来,徐远志紧随其后:
“华哥儿,味道如何?这可是我将你安婶子的本事都学了一遍做出来的!”
林亚宁难得眉眼间泄出一份骄傲,徐韶华连连点头:
“娘的手艺向来极好。”
林亚宁一时笑弯了弯,徐韶华这才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温声道:
“就是娘太劳累了,爹,今个您和娘就在家里好好歇歇吧。”
“那可不成!华哥儿说要我和你爹送考,那可得,那什么始终……”
“有始有终。”
徐远
志适时补上一句,徐韶华忍不住看了一眼徐远志,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他爹的事儿。
当下,徐韶华只得无奈的与二老携手同行:
“罢罢罢,娘要当一诺千金的豪杰,我只得领命了!”
林亚宁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斜了徐远志一眼:
“还得是我们华哥儿会说话,随我!”
徐远志被挤兑的眼神都变得幽怨起来,随后便看到徐韶华冲着他露了一个笑脸,登时便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骂道:
“臭小子!跟你爹玩起借力打力了!”
“娘平日最听爹的,今个娘累了一宿,爹也不劝劝,被娘说两句也是应当的!”
“应当的!”
林亚宁乐呵呵的说着,徐远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气的重重哼了一声,随后发现自己的胳膊还在那臭小子手里,只得别别扭扭的上了马车。
等到了贡院一里远的地方,马车便已经进不去,盖因昨日有许多考生的身体已经有些不佳,可为了不耽搁科举,只得被家里人用马车拉了过来。
徐韶华不想爹娘在这地方被人冲撞有个万一,好说歹说这才将人劝了回去,随后这才与安望飞并肩朝贡院走去。
安望飞因为昨日答题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会儿心情很是愉悦,看着徐远志和林亚宁忍不住道:
“若是我娘也能好起来,那也应当与伯父伯母这般恩爱了。”
“那若是再有一个金榜题名的儿子,那便更加圆满了!望飞兄,任重而道远啊!”
徐韶华笑吟吟的说着,拍了拍安望飞的肩膀,安望飞用力点了点头:
“若接下来的考题皆如首考,我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徐韶华听了这话,却不由得摇了摇头:
“我听明乐兄说,今次主考乃是礼部尚书陈大人,陈大人素来性子温厚,故而这首考考题简单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首考只是一个开始,若是其余两考的难度皆如此,只怕此次会试的贡生要多如牛毛了,陈大人自不会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啊……”
安望飞一时不由苦了脸,徐韶华看了安望飞一眼,认真道:
“我说这些,却不是想要让望飞兄泄气,与其待考题分发后,望飞兄再两眼一抹黑,倒不如现在有个心理准备,届时也有更多的时间思考题目。
况且,望飞兄素有急智,我并不认为若是题目难一些望飞兄便会败退。相反,风起之时,迎风而上才会飞的更高。”
徐韶华如是说着,相较于胡氏兄弟来说,安望飞似乎更缺乏一些肯定自我的信心。
安望飞听了徐韶华这话,镇定下心神,遂轻轻点了点头:
“华弟的话,我记下了。”
一里的距离,二人走了一刻钟这才走到,贡院两条街道上已经被堵的严严实实,兵将也在将多余的马车赶出去,但即使如此,也耽搁了不少时候。
而这里面,还真有一些连站都站不稳
的考生,白着一张脸立在人堆里,若非此地不是贡院,只怕也要惊起一片人影。
今天的徐韶华和安望飞并未与胡氏兄弟相遇,他们比昨日早一刻进入号房,里面污秽纵使被连夜清理,可一进去仍让人觉得呼吸艰难。
徐韶华虽然是考生中年岁最小的,可是他在国子监用羊奶养了那么久,如今若是细看,他却是要比安望飞还要高上一指。
再加上他日日练剑不辍,并不似寻常考生那般清瘦的只有一层骨头架子,可在狭窄的号房之中,那一层薄薄的肌肉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所幸,徐韶华素来对环境有着较强的适应能力,这会儿还能有闲心看着外头的光影变化,推算出今日前来分发考题的兵将竟然提早了半刻。
也就是说,在徐韶华之前的号房中,应当有些考生缺考未曾分发考卷了。
不过,徐韶华这会儿无瑕去想这些,他一展开考卷,看着头一道论题,一时不由顿住。
他是猜测到这位陈主考不会这么轻易让考生过关,可却没有想到这一题竟如此刁钻。
私心,世间之人,何人无私心?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完人。
这考题哪里是让考生论私心?
这是让他们论心呐!
这是要让考生在殿试之前,便将自己的整颗心,想法都剖出来给天子看。
若有敷衍了事者,则无得见天颜之机。
若有浮躁虚言者,亦会被打落云端。
这位陈尚书,哪里是什么温和敦厚之人,或许,他将以这二字,造就大周开国以来,会试取中者最少的记录。
徐韶华微微定神,随后这才淡定的将接下来的题目认真看完,其中,除了私心论外,还有一道熟悉的判语。
此题,正是当初那位浣纱女孝期被强娶成婚的杀夫案,只不过此题考的是此女因何无罪。
徐韶华看到无罪之时,也不由得一怔,倒是不曾想到,此处竟与那原剧情背离。
既然此题能以此为题,应是那位浣纱女已经被洗刷冤屈了,那么还会有杀神云霄吗?
徐韶华将这个疑惑压了下来,提笔将那曾经熟稔非常的答案条理清晰的写了下来。
写完了一道诰,一道表,并五条判语后,徐韶华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了本次的首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