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宋或雍,我们真的不行,何况,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了。”
大刀终于落下,他做好了决定,所有一切戛然而止,碎在风里。
*
熊然第一次杀人,用一把很冷很锋利的刀,这把刀,他一直攥在手里,背在身后,好几次,在面对宋或雍时举起又放下,他根本无法痛下杀手,于是在夜里辗转反侧,百日惴惴不安,一片片凌迟自己。
如今,这把刀终于被他捅进宋或雍的身体,就插在在左心房。
太猝不及防了,以至于那张透白的脸顺着刀柄看向熊然的时候,眼神里全是虚弱纯粹的迷茫。
像是懵懂的婴孩,连熊然的话都听不懂,许久,他张开嘴巴,声音迟迟发不出来。
熊然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骤然紧缩,剜肉的疼,他死死攥紧自己的手,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在风里冷静下,眼神中所有浓郁的痛苦被压下,蓝盈盈的眼珠没一点光。
“宋或雍,我没有时间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对不起。”
山顶只剩下铃铛遥遥响动的声音。
过了不知道又多久,风都呼啸的累了,浓雾重新凝聚,从一个山头移动到另一个山头,也歇了下来。
宋或雍终于有反应了,他很缓慢的眨了眨眼,看的出来是极力去调动自己脸上的情绪,勾了勾唇,勾不出个笑,眼眸垂下,眼睫轻轻颤抖,明明没有表情,却满脸不知何去何从的仓皇。
“是,是怎样啊......”白色的雾气从开合的嘴巴里露出,四散而去。
“是这样啊.....”他喃喃重复着。
他不再说什
() 么买锁,也不问熊然什么了,他抱着熊然一步步往山下走,连背包被遗忘在后面都不记得。
直到工作人员追上他:“先生,您的包。”。
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宋或雍迟缓转身,分辨了好久,才拿过背包。
“先生,您没事吧?”男人失魂般的样子让人担心,
宋或雍没说话,只是摇头,视线虚空,他一手拽着背包,继续往前走。
熊然开始后悔自己在这个时候告诉宋或雍自己要离开的事了,他感受到抱着自己的身体在失温,冰凉的厉害,四肢在不停颤抖,呼出的气息如老旧的风箱,粗噶撕裂。
上一次他这么失态,还是在地震的时候。
熊然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宋或雍一脚踩空,一人一熊,顺着台阶狠狠摔了下去。
有长达近十秒的时间,熊然呼喊、推打宋或雍,对方没有一点反应,半张脸掩在土里,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熊然从他的怀里爬起来,慌乱的检查对方的身体,穿的是长袖长裤的冲锋衣,四肢有一些见血的划痕,看不出骨头有没有事。
“宋或雍!宋.....或雍!”熊然声带颤抖,他发软的手使了很久的劲儿才将对方的头抬起来,去检查他头部的伤口。
额角被石子隔出伤口,有血丝顺着鬓发流进头皮深处,熊然想去碰却不敢,他轻轻摇晃,已是哭腔:“宋或雍,你醒醒,宋或雍..宋..宋或雍,我求求.....你醒醒!!!”
熊然紧紧抱着宋或雍,无比痛恨自己刚刚在山上告诉宋或雍他要离开,怎么会这么蠢,明明知道对方可能会接受不了,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熊然,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你为什么又让他受伤!熊然!!!
熊然下死劲咬着自己的嘴唇,像仇人一样,狠不得咬下一块肉。
他视线模糊的看着手下的面容,摸着对方冰白如水的脸,仓皇的四处张望,开始喊人。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有...有没有人啊!”
有轻轻的力道扯住了熊然的胳膊,熊然连忙低头,看见对方闭着眼但皱起的眉头。
“宋或雍,宋或雍....”熊然压低了声音,怕吵着他一样,视线紧紧盯着,不曾移动,直到对方缓缓睁开眼睛。
没一点神采的瞳孔盯着熊然,更确切的,是看着熊然身后的天空,熊然摸着他身体,问他哪里痛、哪里不舒服他也不说话。
直到有凉凉的水滴落在宋或雍的脸上,宋或雍眨了眨眼,迟滞的抬手,摸了摸脸颊,然后盯着指尖的那滴晶莹。
许久,他说话了,他的视线终于落在熊然的脸上,然后轻轻道:“熊仔,你哭了。”
话落,有水珠接二连三的落在宋或雍脸上,顺着两侧悄无声息的流进耳后的土地里。
熊然缓缓触碰着自己的眼珠,僵硬的材质,圆滑无棱角,是只会闪烁永远不会诉述感情的蓝宝石,可如今,正有细密的水从眼底渗出,又凉又湿
。
他就是哭了,一个玩偶熊落泪了。
宋或雍冰凉的指擦去熊然眼底的泪,他的脸色依旧白,比山顶的雪还白,他蹙眉,卧蚕的红痣虚虚晃动,脸上没多余的神情,只是单纯疑惑。像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流泪。
“你也会哭啊?”
“为什么?因为心疼我吗?”说完,似乎觉得好笑,他没忍住嗤笑一声,嘴角扯出一个很凉薄的弧度。
宋或雍认真看着指尖那滴未干的透明,举到两人中间,声音如即将绷断的细线,他破碎的瞳孔问熊然:“可是如果是心疼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让我这么难过呢?”
熊然的心被挖开一个大口,风灌进去,撕扯伤口并将其冻硬。
*
两人住在了山下的酒店里,宋或雍实在没有力气了,从山上走到这里,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很疲惫的躺在床上,连衣服都没有换,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熊然从酒店的衣柜里找到了急救箱,小心翼翼解开对方的衣服,清理伤口、上药。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清浅的呼吸声,熊然用棉签小心点取酒精,他不发出声音,不弄痛宋或雍,他知道,对方并没有睡着。
处理完伤口,熊然合上医药箱,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宋或雍突然说话了。
他双眼紧阖,薄薄眼皮下的眼球细微颤抖,声音喑哑的虚弱:“是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走?”
熊然骤然攥紧了箱子的提手,他吸了一口气,让眼睛不那么热:“宋或雍,从来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无法在这个世界里留下来,这个世界不允许我长久的存在。”
“这就是命,你和我都没办法说不,只能认。”
命?
曾几何时,宋或雍也在宋思白面前洋洋得意的炫耀,他告诉对方,自己拥有熊然的陪伴和偏爱就是命好,对方没那个命,趁早死心吧,如今命运也降在了自己的头上,它同样一字不差的告诉自己。
——趁早死心吧。
宋或雍终于意识到之前的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原来熊然说的没可能,是真的没可能,他说的不行,是真的不行,
他要走,自己根本拦不住。
霎那,巨大的慌乱与恐惧如同陨石撞击一般砸向宋或雍的身体,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寸草不生,苍茫的火燎原着五脏六腑,宋或雍站在焦土中间,火光映着他碎裂的瞳孔,将他无助、绝望、惊悚的神情照的斑驳狼狈。
烈火烧的他全身炽痛,在黑夜里永不安眠,于是,他踉跄着爬起来,走到阳台上,走到唯一的光里。
趁身体里的大火还没烧到心脏的时候,宋或雍将它从身体里掏出来,对着凉薄的月光仔细检查。
在无限的焦灼中,宋或雍额角的细汗越来越来越多,终于,他灰暗的眼眸一闪。
还在呢,还在呢,他这么嘟囔着,如珍似宝的抱着自己的心脏,又时不时举起对着月光。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跳动的肉团里安眠的东西,那是一个小熊,是一只支棱着棕色耳朵的小熊,闭着眼睛,正睡得香甜。
他没走,他的熊仔在呢。
宋或雍终于笑了,眼眸如秋水温柔,两颗深深的酒窝盛满月光,可接着,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变得炽热而痛,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宋或雍在下颌处接住,低头一看,是满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