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或雍。”熊然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他如此坦诚、如此直接,只因为在他看来,宋或雍永远是最好的。
宋思白没有表现出生气,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为什么?我哪个地方不好看?比不过他。”
平心而论,宋思白的五官立体精致、眉目缱绻、不同于宋或雍的孤绝凛然他则是写意风流,用刚刚节目上某个嘉宾的话来说,宋思白长了一张温柔却多情的脸,而宋或雍则是一张疏冷却专情的脸。
两人长相相似,但风格迥然,可熊然就觉得宋或雍好看,他心是偏的。
“没有,你长得很好。”熊然诚实道:“但在我心里,宋或雍就是最好看的。”
他一点都不顾及宋思白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用宋或雍来强迫他,更重要的是,他还趁人之危,抢占了宋或雍的身份、名字。
于是,他不再浪费口舌说些有的没有,直接开门见山:“宋思白,你没有资格宋或雍比较,你甚至不配提起他,你看看电视,看看报道里,听听里面是怎么称呼你的,大众叫你宋或雍,可你是宋或雍吗?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宋思白吗?”
宋思白并没有因为熊然的质问而感到羞耻,他坐在餐桌前,直白的看着熊然,眼神不曾躲闪,瞳孔中更是一点愧色都没有,灰云淡淡,不聚不疏,似乎做下龌龊事的人并不是他。
熊然被他这样的神情激怒了,提高了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就是偷窃行为,和小偷没什么区别!”
宋思白没说话,他用一种近乎观察的眼神在熊然的脸上巡视,然后喃喃道:“你一直都是这么维护他的吗?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告诉你什么?!你先回答我的题!”面对宋思白,熊然没好脾气,更没耐心。
宋思白似乎察觉不到熊然的极度不快,他用手拖着下巴,朝熊然笑了笑,眉眼柔顺:“好,我现在告诉你,当然是因为.....”
他拉长了声音,逗弄着熊然,看着对方强行隐忍,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玩够了,半晌才轻飘飘道:“因为宋或雍他拥有的实在太多了。”
“你说什么......”熊然讶异。
宋思白他垂眸,声音凉而慵懒,像是从书架上随便抽一本书来讲,而不是回忆自己的过去。
“我比宋或,不应该叫他宋啄了”,宋思白嗤笑一声:“我明明比他大一岁,但是我和宋啄却是一起上的幼儿园、小学、初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宋思白笑意不减,可熊然却从中读出了满满的凉薄。
“因为我的父亲说,要等等宋家那个比我小的弟弟。”他自问自答,手撑着脸,阳光给他五官堵上一层光润的釉质,如同雕像。
“那时候我太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为什么我明明比他大,却和他上一个年级,为什么上学要等他起床,放学还要等他,为什么我总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我没有一个自己的时间?为
什么我们明明是兄弟,我却像一个他的影子,他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他干什么我就要干什么?”
笑容消失,宋思白蹙着眉头,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只是单纯的疑惑。
“后来,等我再长大些,我知道了。”他朝熊然眨眨眼,很俏皮的动作,却冷的人心惊:“是我的父亲,他为了讨宋凛夫妇的欢心,只因为楼明烟怀着宋啄的时候,说了一句,要是两个孩子可以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工作就好了,于是,他竟然就真的改小了我的年龄,让我等宋啄。”
“宋凛夫妇当然很感动了,当下就将响宇旗下的电器装备生产线交给他来负责,那一天,我到现在记忆里都有画面,父亲摸了摸我的头,第一次夸我听话,又叮嘱我,要好好和弟弟相处,保护好他。”
听着宋思白的叙述,熊然说不出话来,在他的印象中宋斯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笑面虎形象,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眉心有三道深深的皱痕,很有震慑力,因此即使笑着,也没人敢不尊重他,他偶然见过少年宋思白同身为父亲的宋斯说话时的场景,宋思白的头低的很深,地上的影子缩成黑黑一个。
“我听父亲的话,和弟弟寸步不离,即使他讨厌我,觉得我像个跟屁虫,除了睡觉、上厕所,我们干什么都在一起,所以,被绑架的时候,也是打包一起带走的。”
宋思白笑了两声,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很幽默,他朝呆滞的熊然比了个七岁:“被绑架的那一天,是幼儿园的毕业礼,也是我生日,我记得很清,宋啄五岁,我整六岁。”
“我们被歹徒喂了药,绑到了一个不知道哪里的小黑屋里,宋或雍发高烧,叫都叫不醒,歹徒问我们哪一个是宋凛的儿子,我不敢说话,他们扇了我两巴掌,然后打电话给我父母要钱。”
讲到这里,宋思白将左手盖在了右手上,熊然看见了他颤抖的指尖。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也有些发干:“我听见父亲的声音,他说要听自己儿子的声音,确保他平安无事就会给钱,我哭着抱过电话喊爸爸,让他快来救我们,父亲不停安慰着我,可没说几句,电话就被歹徒掐断了,我太害怕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下去,那个打我的人还想要打我,但是被旁边的另一个拦住了。”
说到这里,宋思白顿了顿,他凝起一个笑,像故事终于迎来的大高潮,他给熊然卖了个关子:“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打我吗?”
熊然一动不动,看着宋思白的神情,心中不是滋味。
宋思白一字一字道:“因为我父亲在电话里说自己是宋凛,说是我是宋或雍。”
灰色的眸子里暖阳深陷,却留不住温度,变成了一堵灰扑扑的墙,没有阳光可以跨越,墙后是不知延申多长的阴影。
“后来怎么样,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从那天起,我心里就一直有个问题——凭什么?”
说到这里,宋思白的目光骤然发冷,声音干裂:“凭什么他宋或雍生来好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父母的全部的爱、周围人的偏宠、甚至
是随便一个玩具熊,里面都有神明保护他,我明明不比他差,我明明够努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的眼里从从来都看不见我!()”
“如果是你,你甘心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宋思白直勾勾的看向熊然。
熊然吞了吞喉咙,记忆在某处被点亮,好像每个发光的宋或雍身后,都跟着一个沉默的、灰扑扑的影子,眼神胆怯又渴望。
宋斯那对夫妇,眼里只有名和利,孩子也不过是他们用来攀附的工具。
宋思白歪歪头,阳光照的他半张脸透明,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上扬的唇,一张一合:“岁岁是宋啄的小名,他很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差点儿没命,楼明烟不敢给他起大名,怕他被小鬼带走,阖家上下,都叫他岁岁,长命百岁的岁。”
“可是我呢,我不被期待,什么都没有,就连我的父亲,竟然都觉得宋啄比我优秀,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让他满意,你说,我该怨谁?”
故事讲完了,节目也结束了,电视屏幕黑下来,整个空间回归寂静,宋思白抱臂,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小一只的熊然,在这个太阳难得暖和的午后,声音温柔的朝他道:“熊仔,你知道的,我是最讲公平的,从不做亏本买卖”
“那些年,我像个伴驾的跟在宋啄身后,他让我往东我往东,让我往西,我往西,他父母把好处都给了我父亲,我却什么也没得到,那我索性自己去拿,有什么错?”
“我就是想要他的名字,想要他的身份,想要他拥有的一切,所以,我夺走了它们”宋思白一字一句道:“又有什么错?”
熊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他缓慢消化当年这些原委的同时,对宋思白所讲述的真实性也保持质疑,如果宋思白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同情对方,并且更加厌恶宋斯这种卖儿子求荣丧尽天良的无耻行为。
可另一方面,对于宋思白的所作所为他无法共情,自己没有什么就要夺走别人,这是什么强盗逻辑,而且熊然感觉到,宋思白似乎是将早期父亲宋斯加注在他身上的忽视、苛责、漠然等等一系列阴影归咎于宋或雍,他觉得正是宋或雍的存在,才让父亲这样对待自己,只把自己当作够取利益的垫脚石,而不是血脉相融的骨肉血亲。
可这又跟宋或雍有什么关系,当时他也不过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屁孩,成年人的利益牵勾,用他来做人情,他又怎么会知道?
熊然深深叹气,一连过去好几天,他都鲜少开口说话,宋思白对于他的寡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某一天傍晚,他膝上的剧本翻过一页,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冷不丁的朝熊然道:“熊仔,你平时和宋或雍相处,话也是这么少吗?”
熊然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宋思白带着一副黑框眼睛,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单纯无辜,熊然实话实说:“没有,只是我和你不太熟。”
宋思白赞同似的点了点头,接着他卸下眼镜,认真发问:“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选他呢?他到底哪里值得?”
熊然知道,对方这是在问自己为什么独独在宋或雍身边呆
() 这么久,但他肯定不能说是因为系统的原因,于是就随便编了个理由。
“因为他小时候老哭,一天到晚的哇哇哭,我在天上吵得不行,只好下来看着他,让他把嘴闭上。”
宋或雍爱哭倒是真的,小时候一有不顺心就哇哇大哭,把房顶都能掀翻。
“哦”宋思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垂眸思考了半响,然后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父亲不喜欢我哭,所以我只敢夜里在被窝或者在梦里悄悄的哭,然后第二天早上把哭湿的枕巾藏起来。”
灰色的瞳仁挣得很大,他的语气认真的发问:“这种的,你们神仙是不是听不见?所以没有下来看看我?”
熊然看着宋思白,迟迟说不出话来。
熊然在宋思白家里待了两天,几乎是宋思白在哪里,他就待在哪里,宋思白看书、看剧本等一切静态的时候,就把熊然抱在自己的怀里,和他一起看,熊然非常不舒服,但挣扎无效。
“为什么非要抱着我,咱们各自坐一边不好吗?!”熊然崩溃。
宋思白无辜的眨眨眼:“小熊不就是应该被一直抱在怀里吗?宋啄之前也是这么抱你的,你不喜欢?”
熊然说不出话来,而在后面几天的外出工作中,宋思白更是去哪里,都要带着熊然,他甚至专门准备了一个背包,大小刚刚可以放下熊然,暴露在大众面前的时候,熊然就被他放在背包里,在黑暗里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粉丝尖叫和闪光灯的声音。
他越来越觉得宋思白是在复刻自己和宋或雍的相处模式、状态。
而这样的感觉在看见对方送给自己衣服的时候,达到顶峰,那是一件彩虹毛衣,熊然曾经穿过的,就在去海天盛宴救宋或雍的那天,不过当时是一件薄衫,面前的这件看起来厚实很多。
“怎么,不喜欢吗?”宋思白企图从熊然的脸上观察出情绪,半响,他起身,然后一把推开身后的衣柜。
熊然循声望去,里面紧凑的挂着一排衣服,全是自己这个身形的大小,其中的好几件,颜色、图案熊然都觉得熟悉,他颤惊惊回忆半天,发现那几件相似的都是自己在《破晓之城》剧组穿过的。
“不喜欢的话,这里还有很多,都是你的。”宋思白朝熊然笑着,弯着的眼看不见瞳孔,是他一贯的体贴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