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巷中,粽子飘香。
阿笙是几日前瞧见隔壁杜婶在洗粽叶,方才惊觉,端午将至。
阿笙嗅着空气里粽子的香气,打开桌子的抽屉,取出那天晚上从二爷手中接过来的请柬。
那天晚上他还奇怪,怎的非年非节,二爷忽然想起要请戏班子去春行馆唱堂会。
是他自己最近太闲,以至于都忘了日子,竟是端午近了都不知。
往年,端午前一个星期,他便要同乔伯伯还有店里的伙计陆陆续续一起去市场采购粽叶、棉线,以及包粽子用到的蜜枣、猪五花、红豆、豆沙等。
既是为了端午过节自己吃,也分送一些给店里的伙计们,由伙计们带回家去,跟他们的家里人一起分享。
在他们店里帮工,工钱不算低,可也有一些家境较为贫寒的,家里平日里未必能二餐都吃得起米。
粽子对于不少伙计的家人来说不是寻常日子能够轻易吃得到的,被伙计们带回家后自是大受欢迎。
爹爹是为了照顾那些较为穷苦伙计的面子,不好叫他们难为情。
再一个,亦不想让伙计们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惯,认为家贫便可多得。
故而,每年端午、中秋乃至过年,每位伙计都会送一些吃食,还有小封赏钱。
年限久的,干活勤快的,分到的吃食同封赏自是也多一些。
往年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恨不得向爹爹告假,在家里待个十天八天。
今年倒是如了愿……可却十分地想念同大家一起干活的日子。
…
二爷是因为端午才请的戏班子唱堂会。
许是考虑到大家端午都要同家人一起过,二爷唱堂会的日子,却不是定在端午,而是端午的前一天,也便是今天。
阿笙将请柬拿在手里。
他没什么听戏的心情,可因为是二爷相邀,加之那天晚上他已口头答应了二爷,不得不去。
阿笙将请柬贴身放好,起身去衣柜里,取出一方小小的绣花布,打开,里头躺着一个绣着睡莲的水蓝色香囊,以及一方绸帕。
阿笙将绸帕放在鼻间。
因着这香囊同帕子放在一起已有段时间,帕子也便沾染上香囊的香气,很是清幽好闻。
这帕子他替二爷收了好长时间了,先前有一回带在了身上,想着还给二爷,但是那回偏又忘了带香囊,也便没给二爷。
这回,他提前在香囊里加了驱虫的艾叶,端午送驱蚊虫的香囊,应当不会令二爷生疑。
阿笙拿上帕子同香囊,一起收好。
又去家里的酒窖,拎了一坛自家酒楼酿的陈年桂花酒。
…
阿笙从家里头出来,几乎是稍稍走个几步,便可瞧见婆婆领着年轻媳妇在门口刷洗粽叶,或是妈妈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包粽子。
孩子是不会觉得这般弯着腰,将手长时间泡在水里包粽
子何辛苦的,只会觉得像是这样既能够玩水,又能够跟妈妈待在一起很好玩。
最重要的是,明日便是端午。即便是外出做工的爹爹也会回来,一家人可聚在一起吃粽子,插菖蒲。
阿笙瞧着七八岁大的孩子,手里头高高地举着大小不一的粽子,仰着小脑袋,问妈妈他包得好不好看,不自觉地弯起唇。
想起爹爹,眉心微微蹙了蹙,便是唇角的笑容都淡了一些。
今年他不在店里,没有他帮着爹爹一起核对账簿,再一起将粽子分送出去,也不知道爹爹忙不忙得过来。
自从康少去店里闹过,爹爹是更加不赞同他去店里了,只是张罗着找煤人给他说亲。
想到这里,阿笙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从二爷说,康小姐的事情交由他去处理,他便再未去过槐南路。
也不知道二爷究竟能有什么法子,能让康小姐或者是沈老板两人,或是他们当中的其中一人,澄清康小姐小产一事同他无关。
…
阿笙心里头藏着事。
并未刻意赶路,却是不知不觉,过了福桥,来到凤栖街。
阿笙尚未走到春行馆,便发觉,今日的春行馆似乎格外地热闹。
他只是往春行馆走的功夫,便瞧见春行馆门口相继停了好几辆人力车。
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太太们携着丈夫的手,从人力车上下来。
也有单独来的宾客。
只是无一例外,大家都是坐的人力车,且一个个衣着讲究。
还有的带着丫鬟、小厮。丫鬟、小厮都手中拎着满满当当的礼盒。
阿笙已经习惯了最近每次去春行馆,门外朱门紧闭,很少有宾客上门的境况。
倒是忘了……在二爷生那场大病之前,二爷时常在府内宴客,也是相当热闹的。
阿笙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靛蓝金鱼戏藻纹长衫,黑色布鞋,以及自个儿手中的桂花酒。同这些太太、小姐,老爷少爷们的衣着以及礼品比起来,自是寒碜的。
可他不偷不抢,身上穿的都是他自己平日里在店里帮工得的工钱,买的布料,这桂花酒,他也参与了酿造呢!
同许多只会花祖辈或是父辈留下来的资产以度日的少爷们,不强多了么?
便挺直了腰身,走上前。
…
阿笙尚未走到春行馆,几辆人力车从他身旁驶过。
人力车在春行馆前停下。
“福禄、福旺,许久不见。福旺,你近日可是又胖了?没少贪嘴吧?”
阿笙听声音有些熟,便好奇地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
但见一位身量修长的公子,手里头拿着一把折扇,轻敲左手掌心。
阿笙一开始,并没有立即将姚关月给认出,他是看见对方手里头把玩着折扇,才将人给认出来。
那天晚上,他同二爷两人从梦晖园看戏出来,便是这位公子叫住二爷,邀请二爷上泰和楼
一块吃饭。
似乎,叫什么归期来着?
那日他听二爷同这位公子的对话,没有听出二爷同这位公子多熟络,不过听着这位公子同福旺说话,应当同二爷的交情比他先前认为的要深一些,否则不会连福贪嘴都知道。
还这般熟络地同福旺开玩笑。
福旺扁起了嘴,“姚公子……”
“哎呀,哎呀。同你开玩笑的。别哭,可千万别哭啊。”
周霖走上前,握住了福旺的手,“福旺,你别搭理他,他这个人就是嘴没把门。”
又转过脸,睨了姚关月一眼,“让你口无遮拦。”
姚关月连忙顺势道:“对,对。是我说话没注意。福旺,你可千万别忘往心里去。”
福旺这才心里头好受了一些。
二爷说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是正常的!
才是不是贪嘴呢!
一旁的孙瀚宇开着玩笑,“雨新你这是爱屋及乌,连南倾的人都护上了啊。”
周霖脸颊生红,嗔怒道:“胡说什么呢!”
这会儿有其他宾客也到了。
认出了周霖、姚关月一行人。
几个宾客递过请柬,看了周霖一眼。
传闻,周家这个小公子同谢二关系匪浅,二人经常同进同出。
以为传闻有所夸张。
如今看来,倒是未必,否则周霖哪里会同谢二的贴身小厮都这般熟稔。
梁学义同李楠两人的人力车稍稍慢了一些,两个人先后从车上下来。
梁学义走上前,对着在看宾客请柬的福禄打趣地问:“我们几个总归是不用出示请柬了吧?”
李楠笑着道:“要的,要的。我们几个怕是都得要,只有雨新啊,只要顶着他这张脸,便能在春行馆畅通无阻了。是不是啊,福禄?”
福禄、福旺两个人,除却负责在门口迎接宾客,还要看过嘉宾递上来的请柬,再由边上的门房做个登记。
相熟的宾客自是可以免去。
福禄拱手作揖,十分周全地道:“几位少爷说笑,您几位我们还能不认识不成?里面请,里面请。”
…
阿笙将姚关月、周霖几个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他轻抿起唇,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位叫“雨新”的公子。
但见对方穿着一件月白长衫,面如敷粉,唇红齿白,相貌出众。
方才听对方讲话,声音柔柔的,含着笑意,就跟夏日里庭院吹过的清风似的,叫人心情都不自觉地跟着好起来。
那日,他似乎听二爷的那位朋友似乎也提到了这位雨新公子?
阿笙攥着桂花酒的指尖收拢。
二爷同这位雨新公子……很亲近么?
…
其他宾客进府都需要看过请柬,周霖、姚关月几个却是不用,自是令孙瀚宇一行人格外受用。
待姚关月、孙瀚宇他们几个迈进大门,孙
瀚宇都还在打趣,“我们今日,可真是托了雨新的福。”
周霖手瞪了孙瀚宇一眼,“尽拿我寻开心,哪里是托我的福。难不成今日你们不是同我一起来,福旺、福禄就会将你们几个都拦下,非要你们出示请柬不成?”
“这可不好说。”
“是不好说。”
“不好说~~~”
其他几个人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
周霖虽然面上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心里头格外地得意。
不过是替福旺那个奴才说几句话,既卖给了福旺一个面子,使得福旺对他大有好感,日后倘使有什么时需要找福旺帮忙,想来对方不会拒绝。
最为重要的是,来往宾客会以为他同南倾的关系非同寻常,才会连南倾家的小厮都同他这般亲近。
便是梁学义、孙瀚宇他们也是这般认为。
简直是一举二得。
…
“阿笙少爷,你来了啊!”
听见“阿笙少爷”这四个字,周霖放慢了脚步。
那个长庆楼的哑巴少东家今日也来了?
孙瀚宇他们显然也听见福旺向阿笙打招呼的声音。
梁学义停下了步子,转过脑袋,饶有兴致地同大家讨论着,“阿笙?别就是长庆楼那个哑巴少东家吧?”
李楠摸着下巴:“估计是了。他今日怎么也来了?”
孙瀚宇将声音拖长,开着玩笑道,“他来还能是为什么,人是长庆楼的少东家,定然是来送外送的呗。总不能是南倾刻意请的座上宾。”
梁学义、李楠两人听了,也哈哈大笑。
周霖没有像其他人笑得那般恣意,可唇角也扬起淡淡的弧度。
其实南倾的厨房师傅手艺很好的,当真不见得非要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也要点长庆楼的外送。
兴许是宾客太多,厨房实在忙不过吧。
李楠也自嘲地笑道:“是我脑子不开窍。他一个长庆楼的少东家,来这儿还能为的什么。不过不是说自从出了康小姐的事情,这位少东家便较少外送了么?”
周霖:“不是较少外送,是店里也没去了。”
周霖最近都在店里忙装修,那长庆楼就开在他对面,长庆楼有什么事,他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