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京师不好打,南京城的城墙更是朱元璋的心血,外城內城,朱允炆但凡不听这些贱儒胡咧咧,听一句军將们的话,坚守不出,静待勤王军赶到,南京根本丟不了,纵兵劫掠,民心皆丧,朱棣才不费一兵一卒,入了南京。
  海瑞直截了当的说道:「所以,你在做事之前,底气不足,要解决其实很简单,问问自己,这样做,民心如何,你不用考虑顶头上司,或者你的老师的想法,就问是否对得起大多数的百姓,对得起就做,对不起就不做,如此而已,你对得起百姓,陛下就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一如废除贱奴籍,操戈索契旧事。」
  李乐的问题,大约就是每个大明官僚內心深处的疑惑,要做事,又不太敢做,怕闯了祸捅了娄子,没法收拾,但海瑞给了李乐一个解决的具体办法,问问百姓,百姓什么都知道。
  「陈吾尹拿下了吗?」海瑞问起了李乐这次的人犯是否缉拿归案。
  李乐赶忙说道:「南衙緹帅骆秉良已经將其抓拿归案。」
  「嗯,那就好,顺著他这条线查下去就好。」海瑞从桌上挑挑拣拣,拿出了一本案卷,递给了李乐,让李乐看看,陛下为何处置陈吾尹,放过了钱至毅。
  徐州煤矿的窑工很苦,徐州煤矿名义上归了官营,但实际上还是由商贾把持。
  徐州矿上的窑工劳动报酬只有西山煤局窑工的三分之一,而乾的活,却比西山煤局窑工要多很多。
  西山煤局窑工是按劳分配,每人每天背2500斤煤,多了就不让下井了,至於少了,按背煤数计算工价,之所以制定这样一个標准,是因为一个优秀的熟练窑工一整天不休息,可以背煤3571斤,按照该窑工的七成去制定考成,2500斤这个线,只要不过分的懒惰,都能顺利完成。
  想再多干也没有,是王崇古考虑到人力利用最大化,王崇古做过实验,劳逸结合,一天2500斤能一直干,但是一天背三千斤往上,就无法持久,以一个月为尺度,2500斤这个標准,反而能干得更多,人是个活生生的生物,会累。
  但徐州矿上的窑工,却不是这样的標准,每人每天背煤为4000斤,干不完不准休息,大部分的窑工都干不完,这个时候,就会扣钱,名义上两地窑工的劳动报酬相同,但徐州窑工,最终的劳动报酬只有西山煤局窑工的三分之一。
  符合朝廷对劳动报酬的规定,但又十分巧妙的降低了窑民的劳动报酬,这就是大明官僚、商贾们的智慧,整件事看起来,没有一个人违法律法。
  所以陈吾尹被皇帝亲自点名查办了,而钱至毅没有投献皇帝,但也没有为难穷民苦力,或许连钱至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侥倖躲过一劫,他拆徐州城墙,百般周转,也是按时按量付薪,而且为了自己的面子,他还带著酒肉犒赏过两次。
  哪怕是做做样子,钱至毅也做了姿態,但陈吾尹根本就是把皇帝、万民当成傻子糊弄。
  「这人非常聪明,钻空子,找漏洞的本事,大得很。」李乐嘴角抽动了两下,这案子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人违法,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制度出了问题。
  徐州煤矿出了这么大的紕漏,居然没有人要为此负责,所有人做的都合法,天大的怪事。
  「南都察院台宪送来了拜帖。」一个素衣御史將拜帖呈送。
  「请。」海瑞笑著说道:「李巡抚去屏风后稍待,你看吧,他们这些手段,都是老手段,当年怎么对付我,现在还要再来一遍。」
  海瑞经歷过一次了,故地重游,就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么多年了,这些贱儒还是那样,一点长进没有,还是那些个老办法,著实可笑。
  「海总宪好大的威风,这还没有到南衙,就先拿了我的人!」人还未到声音先到,这就是怒气冲冲的问责。
  来人正是南衙都御史袁洪愈,乃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人,嘉靖二十五年的解元,性情格外耿直,刚正不阿,曾经以弹劾严嵩名扬天下,一篇雄文,把严嵩骂的一文不值,被严嵩厌恶,贬出京师。
  海瑞起身迎接,在门前见礼,作揖说道:「一別多年,袁总宪別来无恙。」
  这是海瑞的恩人,当初就是袁洪愈提拔了海瑞,海瑞在做南平府学教諭时,被同僚排挤,袁洪愈在上官面前据理力爭,海瑞才得以获得公正的评价,被提拔为了淳安县令,后来袁洪愈做了太僕寺卿,多次举荐海瑞,海瑞才得以入京为官,做了户部云南司主事(在京官员)。
  一到京城,海瑞就整了个惊动天下的大活儿,一本《治安疏》兜头砸在了嘉靖皇帝的脸上,直接把道爷砸破防了。
  「现在海总宪再不是南平府学教諭,而是朝中赫赫有名的神剑了,反腐抓贪当真好大威风,若是你还记得当初,就把陈吾尹放了吧。」袁洪愈见海瑞客气,没有摆自己前辈的架子,同样也是见礼。
  海瑞领著袁洪愈坐下,才极为真诚的说道:「袁总宪当初就是为了今日让海瑞行个方便,才提携了海瑞的吗?」
  「当然不是!」袁洪愈用力的甩了甩袖子,他发现海瑞多了几分圆滑,这可比当初那个愣头青一样的海瑞,难对付的多,这话说的极为周全。
  袁洪愈打出了一张道德绑架牌,以当初提携之恩要挟,海瑞还了一张道德绑架牌,同样以提携之恩要挟。
  海瑞这话已经非常直接了,陈吾尹之案,寸步不让,哪怕不认你这个恩人,这个案子也要办下去。
  「海总宪,这做事不能如此一板一眼,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老话说得好,这水至清则无鱼,这人活一辈子,不就是难得糊涂吗?」袁洪愈立刻换了策略,选择了另外一种应对方式,说教。
  海瑞立刻说道:「袁总宪啊,我这还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吗?那王崇古何等逆臣贼子,他一个大贪官,我不还是看著王崇古在朝,从不弹劾吗?这还不算难得糊涂吗?已经很糊涂了。」
  「王崇古,多大的一个贪官啊。」
  袁洪愈打出了一张教师爷的牌,以自己对海瑞的恩情说教,而海瑞则以弟子的態度询问袁洪愈,自己还不够糊涂?王崇古那么明晃晃的反贼贪官在朝,海瑞就没动过手。
  袁洪愈呆滯了下,这海瑞现在怎么跟那些读书人一样滑溜,他说城门楼子,海瑞说糟老头子,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袁总宪,为何要救陈吾尹?清风盖代袁洪愈,可是我一生的榜样,当初袁总宪对我说,吾人砥节励行,直当上法伯夷,以济天下,我谨记於心,从未半日敢忘,袁总宪忘了吗?」
  「袁总宪,不知道陈吾尹是个贪官污吏吗?」海瑞立刻话锋一转,选择了质询!
  多数人心里,都有个榜样,比如在葛守礼心里就是高拱,在海瑞心里,那就是这个清风盖代的袁洪愈了,要知道当时严嵩权倾朝野,无人敢言其过的时候,袁洪愈站了出来弹劾。
  袁洪愈嘴角略微抽动了下,海瑞反手给了他一记迴旋鏢,袁洪愈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年轻时候射出的箭,正中眉心,射中了现在的他。
  海瑞在大明京堂为总宪十二年,別的没学会,这迴旋鏢那看都看会了,掌握的极为熟练。
  「还是说,南衙这些官吏,比当初的严嵩和他的严党还要可怕,逼著袁总宪到我这个后辈儿这里说情来了?」海瑞打出了一张『连杀』,再打出了一记迴旋鏢,追杀了下去。
  袁洪愈有些恼羞成怒的大声说道:「海瑞!」
  「袁总宪!陈吾尹是不是贪官!他若不是,我现在就就让人放了他!」海瑞一步不肯退,立刻大声的问道,这就是问题的核心,陈吾尹到底是不是贪官污吏。
  自然是,陈吾尹干了,整个江南官场很多人都干了,陈吾尹是斗爭的漩涡,陈吾尹被海瑞查办,整个江南官场都要地震,所以袁洪愈必须要来。
  「哎,罢了罢了。」袁洪愈有些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无奈的说道:「我也是受人所託,不来不行,我也尽力了,你现在羽翼丰满,我也就是你一个老上司罢了。」
  袁洪愈看似投降,但他打出了一张闪,对海瑞打出的连杀,陈吾尹到底是不是贪官,避而不谈,倚老卖老打出了感情牌,你海瑞忘恩负义,我当初提携你,你不知恩图报。
  「受谁所託?我自己跟他说。」海瑞眉头一皱,同样打出了一张闪,对当初的提携之恩避而不谈,询问袁洪愈背后推动之人,陈吾尹是一条小鱼,这背后还有好多条大鱼,他就是来抓大鱼的。
  「这就不多提了,海总宪既然不肯,我也不好多留了,临走前,我最后提醒海总宪,刚则易折,柔则常存。」袁洪愈沉默了许久,最终选择了离开,而且还是拿出了教师爷的做派,说教了一番。
  「恭送袁总宪。」海瑞起身送走了袁洪愈,面色凝重。
  「袁洪愈也拿了陈吾尹这些人的银子吗?他不是很清廉吗?」李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眉头紧蹙的看著袁洪愈离开的背影。
  「那倒没有,官场上又不只是利益勾结,还有人情往来,大抵是有人求到了他头上,他不得不来。」海瑞摇头说道:「袁总宪最后跟我说,刚则易折,不是说教,而是提醒我,有人想动手。」
  「啊?疯了吧!」李乐猛的瞪大了眼睛,呆滯的说道:「他们不怕陛下手里的刀吗?」
  「我就是那把刀啊。」海瑞笑著说道:「没事,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怎么在緹骑的保护下,把我折了!」
  海瑞的確是过於刚强,很容易折断,但谁让皇帝给海瑞派了一个提刑千户,领了四百緹骑,专门保护海瑞本人的安全呢?
  这大明神剑,当然要配个好剑鞘,才能放心使用。
  执剑人,大明皇帝非常清楚,神剑的难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