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家族亲人并不像你说的这样啊。”张厌深说起一些传闻:“边军凯旋,王正玄办接风找你要钱,你不是没给么?王正玄还为此在酒席上向不少人吐过苦水,你也没阻止啊。”
王玡天垂下的眼皮上撩,卧在阴影里的眼珠子盖了一层灰,像雁回冬夜里层叠的坚冰。
对面的老人还在继续张口:“在朝为官,前有叔叔居高位,后有家族埋隐患,何时才能轮到你这个做侄儿的上位?”再顿了顿,“到我这个年纪,见过的欲望太多了,要财有聚财的办法,要名有扬名的办法。让当今这位陛下留下你不难,可你若还想继续上进,就只有抛家弃族这唯一的办法。”
王玡天从未考虑过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说法,他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大公子,除了亲爹亲娘不把家里任何人放在眼中。但是,他舔了下嘴唇,相信自己的直觉:“你在诱导我。”
“可我没有诓骗你。”张厌深和蔼地笑了笑,迎着他锐利的目光问:“皇帝求长生,真能长生否?你不弃王氏,一旦龙驭宾天,新帝换了新朝,又该何去何从?”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王大公子。”
新帝?
王玡天奔腾的思绪全盘落地,前两日还虬结不开的谜团如柳暗花明般豁然开朗。他张开双臂撑着酒桌起身,然后弯腰求教:“张先生站的哪一位?”
声音落下没有回响,雅间门窗紧闭,风火俱静。
守在门外的贺冬贴着门半晌,里面毫无动静,他也没听到“摔杯为号”,正犹疑着要不要破门而入,门突然从里开了。
两个罩着薄款灰斗篷的人一前一后出来,后一个就是张厌深,他忙问:“先生没事吧?”
后者摆摆手,对他说:“回鸣蝉寺巷子等我吧。”
此时此刻,王玡天如何还能不明白,从晏永贞到陆潜辛,皆有张厌深从中作梗。
但他能忍一步就能退两步,什么都没说,让老者戴上兜帽,一并下楼出发去刑部。
已近亥时,广袤的夜空浓淡不一,仔细分辨,可以看出漆黑到浓稠处乃片片乌云——不知何时就会有大雨落下。
夜市因此生意平平,刑部衙门的后巷更是空无一人,前后口子一览无余。
那位姓李的侍郎屏退下属,亲自在角门接待,带笑相迎:“王大人您来了,请。”
他和王玡天虽然官阶一样,但绝不会有人将他们相提并论。
王玡天亦习以为常,因为一系列的变故,甚至懒得再收敛锋芒,“收收嘴脸,这是去探监,又不是去吃酒席。”
“您说得是,咱们这地儿毕竟不吉利,晦气。”李侍郎顺着他的话说,完全没在意跟在对方身边的“老仆”。
张厌深安静地缀在后头,刑部狱下地牢的那一坡阶梯依然窄且陡,他腿脚却不如青壮年,只能扶着腻有青苔的石墙慢慢往下走。
前头的李侍郎恭维奉承了一路,终于提着心肝颤巍巍地开口:“……那个,陈统领确实一早就传了话,说王大人您要来,但那贺今行的状况难以控制,现在不一定醒着。”
王玡天挑眉道:“人昏着我见什么?水泼不行?”
李侍郎斟酌着说:“陈统领天对他动了两次刑,最后是昏死过去的,状况一直就不怎么好……”半点没提自己疏忽。
“下手这么狠?”王玡天想起傅景书的话,心道,难道陈林是要让贺今行死在狱里?可他接手也有三四天了,怎么没直接动手,在等什么?他脑子里转了一大圈念头,不动声色地接着说:“死了怎么办?”
“那没有,怎么可能让嫌犯死在定罪之前呢?”李侍郎连连摆手,邀功一般腆脸道:“下官专门拨了个狱医负责给他治伤,这口气绝对给他吊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