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剡的笑容缓缓消失。
“怎会如此……”
于谦又道:“以张珪的身份,若处理得当,必能为计划增添不少助力,一切就看光荐如何把握了。”
邓剡虚心请教:“我该如何把握?”
于谦告诉他:“就是先这样,然后再这样,最后那样那样。”
邓剡:???
于谦见他一脸茫然,不禁皱眉。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景泰位面也经常这么说话,既然陛下能明白,邓剡却听不明白,这一定是邓剡的问题。
于是他笃定地说:“光荐,你要不要自己再努力领会一下,我都把计划告诉你了,这一切显然已经不言自明。”
邓剡崩溃道:“怎么就不言自明了!你倒是继续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于谦:“……”
啊这,邓光荐究竟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难道就因为他憨吗?
没准还真是。
历史上,忽必烈抓到了邓剡,本想劝降他,后来发现他只会写词作文,完全不通政治,又将他放走了。
张珪也深知自家老师的秉性,纯良天真,又喜发文论,很容易惹出祸事,干脆将人留在了张府中。
他表示,在哪里写书不是写,为了安全起见,老师你先搁我这儿待着吧。
每次邓剡要走,张珪就过来问一堆问题,“师事之”,以此挽留。
邓剡没有办法,只好继续住下来,给他把问题都一一讲解清楚。
就这么留了四年,实在是留不住,邓剡一心要回到江南故乡去。
不过,张珪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天下无人不知邓剡是他的老师,自然也没有谁不长眼去为难他。
总而言之。
邓剡因为政治上极度钝感,在改朝换代的乱世里,居然还过得挺好的。
文天祥和陆秀夫大约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不约而同,选择将身后事托付于他。
文天祥说,“光荐真知吾心者,吾铭当以属之。”
后来,邓剡果然给他写了各种列传和墓志铭。
陆秀夫将自己的崖山手卷数十,尽数交给了邓剡,让他将这些资料编纂下来,流传后世。
邓剡的后半生,主要就是在忙这两件事,不负故友所托。
于谦想到这里,心情复杂。
世事从来不公。
他的先生才兼文武,万古高风,世中无双,最后只能凄凉就义于柴市斜日。
反观邓剡,不管哪方面都差了先生不止一筹,活得还挺滋润。
但这也不能算作邓剡的过错。
毕竟先生如此完美,世上岂能有第二个人能同他一般。
邓剡许久听不到答复,推了推他:“小师侄,你好端端地发呆作甚,在想什么?”
于谦脱口而出:“在想为何先生如此完美,你却如此不济。”
邓剡
:“……()”
……
“■[()]■『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绝对是个惊艳无双,天上少有,人间难见的大美人。
要说才华吧,文天祥是少年状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
邓剡作为他的昔日同窗,更是从小到大一直被他压了一头,早成习惯了。
要说能力吧,文天祥起兵勤王,运筹帷幄,转战千里,征伐沙场从容如覆掌。
要说风骨吧,这还用提吗。
于谦从后世而来,他的态度就已经表明了问题。
在后世,文天祥这个名字,显然已经成为了碧血丹心、浩然正气等许多美好品格的代名词。
邓剡:“……”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完美呢!
于谦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道:“光荐莫非有思路了?”
邓剡目光移到他脸上,忽然灵光一闪:“有了!”
这个于谦,既然叫他的好友【先生】。
所谓徒不教,师之过(?),就让他好好来吹毛求疵一下,找出于谦的毛病,进而抨击文天祥!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邓剡道:“你的长相……罢了,如此美人,风骨秀峻,不提也罢,下一条。”
于谦面带微笑。
邓剡又道:“你的才华……”
于谦:“我有诗文集数卷、书法作品若干传世。”
邓剡睁大眼:“你的能力……”
于谦:“我文能治国抚生民,武能披甲安天下。”
邓剡的声音微微颤抖:“那你的风骨……”
这个问题,于谦还真不好回答。
都说盖棺定论,他自己还没死,哪能知道后世怎么评价他的风骨。
就在这时,天幕中出现了一行字迹:
【万历皇帝朱翊钧】:于谦,朕为你谥号忠肃,是上上谥。
【万历皇帝朱翊钧】:危身奉上曰忠,险不辞难。
【万历皇帝朱翊钧】:刚德克就曰肃,成其敬使为终,执心决断曰肃,言严果。
于谦:“……”
人还好端端活着,忽然就得知了自己死后的谥号。
心情复杂!
【弘治皇帝朱祐樘】:朕给你加封了光禄大夫、太傅,建祠堂,题字“旌功”,组织祭拜。
【清高宗弘历】:朕为你题字“丹心抗节”。
【汉光武帝刘秀】:清高宗,怎么哪儿都有你?
() 【汉光武帝刘秀】:上次那个说要给文天祥写文的,也是你吧。
【清高宗弘历】:文章已经写好了,正准备刻上,就叫《御制宋文信国公文》。
【宋孝宗赵瑗】:呜呜呜,朕也好想给于谦题字追封。
【清高宗弘历】:跨、跨时空追封?!
【宋孝宗赵瑗】:就封个“救世英杰,帝国双璧”
好了。
【陈文帝陈蒨】:双璧?
【陈文帝陈蒨】:除了于谦,还有一位是?
【宋孝宗赵瑗】:另一位,自然是朕那能文能武,才貌双全,文人中最擅打仗,武将中最会写诗文的绝世天才辛幼安了。
【大秦天王苻坚】:宋孝宗夹带私货,叉出去!
【宋哲宗赵煦】:赵瑗每日一夸辛幼安任务完成(1/1)
【蜀后主刘禅】:你是懂副本任务的。
于谦把信息整理了一下,告诉邓剡说:
“我的谥号是忠肃,后来追封光禄大夫、太傅,后世几l位皇帝给我建祠纪念,题字【旌功】、【丹心抗节】。”
邓剡:“……”
邓剡:“………..”
不是,你这么厉害还拜文天祥当什么先生,我叫你一声先生还差不多。
天下妖孽皆出一家,没天理啊!
他坐到一边,默默自闭去了。
于谦见状,又伸手将人拖回来:“好了,你过来,我把每一步要你做什么,都告诉你。”
于谦蘸了酒水,在面前桌案上写了几l行字。
邓剡越看越是错愕,刚想问这能行吗,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于谦是一个精神内核稳定,情绪力量极强的人。
他的眼眸十分优美,锐利而沉稳。
如同天崩地裂下犹巍然屹立的亘古青山,让心存犹疑的人一看,便瞬间感到有了主心骨。
也不知道为什么,邓剡忽然就相信了他,觉得这些事一定可以完成:“好,你放心,等我消息便是。”
于谦淡笑,拂袖抹去了字迹。
“跟你一起谋事,早晚要折寿”,邓剡嘀咕着,坐到旁边,接连喝了几l杯酒压惊。
忽听有人轻咳一声:
“老师,你尚在病中,这般喝法不好吧。”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直接按住了酒杯,不让他再喝。
于谦回头看去,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锦衣貂裘,剑眉入鬓,清清爽爽立在宴会红烛边,神情一派英气勃发。
这就是张珪了。
邓剡见到弟子,先是神色一喜,而后又脸一黑:“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就是张珪,张弘范的儿子?”
谁知,张珪看起来比他还要惊讶:“老师居然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小少年顿时眉头紧锁:“我不是故意欺瞒老师的,我分明跟您说过我姓张,又能在军营里自由出入……”
这样一来,他
的身份不是呼之欲出了么!
邓剡却一脸坦荡地说:“天下张姓之人何其多?便是你元营中的将领,也有好几l个姓张的呢,我如何能确定你父亲是谁?”
张珪:噫,不愧是他的老师。
乍一听,质疑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忽然,他心中涌现出了一个无比惊喜的想法:“所以,老师之所以同意收下我,其实并不是因为我父亲位高权重,而是因为我这个人!”
邓剡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正是如此。”
张珪:!
他看起来简直一派欢欣鼓舞:“那我会努力证明老师很有眼光!”
邓剡拍拍他的肩,满是欣慰:“你有这份心就好。”
张珪表面矜持点头。
下一刻,趁人不注意,悄然背过身去,暗自狂笑不已。
一旁的于谦:“……”
绝了,这两人实属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师门)。
憨得如出一辙。
他暂时不愿和张珪打交道。
尽管从历史上来看,张珪这个人的品行相当不错。
可谓是元朝百年间,屈指可数的几l个真正高洁君子之一,最大的缺憾可能就是有一个张弘范这样的爹。
邓剡将他教导得很好,授尽平生所学。
未来,张珪将作为大元宰相,讲经筵,行汉法,变儒治,平定叛乱,拥立新君,是文武兼备的一代名相。
他拔擢了不少汉官,也减免了众多的汉人劳役和赋税。
在自己身居高位之后,依然选择了汉法改革,向既定利益阶层斩首挥刀,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
然而,张珪未来再出众,毕竟还是靠其父的余荫入仕。
于谦不愿接触一个杀人灭国凶手的儿子。
尤其是张珪他爹张弘范,如今还在威逼诱降他的先生,无所不用其极。
于谦悄然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张珪发现他不见了,就问自己的老师:“方才那人是谁啊,单看气质,都快比得上我了。”
邓剡:“……”
倒也不必每次都顺带夸一嘴自己。
他告诉张珪:“那是文山的一个晚辈。”
张珪又问:“他看起来跟老师颇为熟稔的样子,那他的立场是?”
是可以为大元所用呢,还是像他的老师一样,虽然坚决不入仕为官,但也不避讳和元人接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