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剡:“他的立场就是文山这个人。”
张珪瞬间心领神会。
懂了。
就是死硬派中的死硬派,宁死不降的那种。
“难怪他一边跟您说话,一边始终用余光看着那位文丞相的方向,好像很关切”,少年喃喃道,“真可谓是望穿秋水,望眼欲穿啊。”
邓剡:“……”
这两个词是这么用的?
“回去抄书”,他板着脸地宣布,“
《说文解字》先抄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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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声说:“为什么我一见他,就有种遇见宿命之敌,爱恨交织、恍然大悟、人生各有其道、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的感觉呢……”
他以前也没见过于谦啊。
邓剡嘴角一抽,心想,你的问题,已经不是简单抄书能够解决的了。
这几l个词组,不能说表答清晰,只能说毫无关联。
但他转念又想到,于谦虽然是后世的太子少保,但张珪也是未来的四朝元老,帝师宰相,身份上可谓旗鼓相当。
邓剡:我家崽也是很棒的!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鼓励道:“这说明,你以后会成长为一个很优秀的人,为师看好你。”
张珪立刻高兴起来:“谢谢老师!”
……
宴会上到处都是人,于谦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挤到先生身边。
张弘范实在是不怀好意,安排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向文天祥劝酒道贺。
文天祥来者皆拒,肃然面南端坐,一动不动。
全场欢声雷动的热闹氛围中,他像是泠川上一捧寂凉的雪。
唯独在看到前来的宋人降将翟国秀时,他沉如渊玉的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微澜。
翟国秀曾是张世杰手下最重要的将领。
张世杰待他不薄,大宋更待他不薄。
他却在本该为国而死,舍身取义的关头,就这样果断投降了。
甚至还捎上其他几l个宋人将领,一起出卖了宋军所有的布防信息,人员安排。
崖山海战大宋的覆灭之罪,他绝对要占很大一份“功劳”。
而此刻,翟国秀正在满面笑容地过来劝酒,面上完全不见国破家亡的悲痛:“丞相,来喝一杯,别做那么绝,指不定以后还要再继续同朝为官呢。”
文天祥连正眼都不想给他一个,冷斥道:“你根本毫无廉耻之心。”
翟国秀被这话一刺,登时怒了:“宋国都灭了,你还清高什么?我不信你真的不怕死!”
他还想再骂两句,却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
忙退后半步,点头哈腰地让开一条道:“副帅,他就是文天祥。”
元军的副元帅庞抄儿赤满身酒气,大步走来,要请文天祥喝酒。
他是蒙古人,一向粗鲁好战,很不服被张弘范一个汉人当了上司,就想着立功压他一头。
文天祥是忽必烈点名要的人,庞抄儿赤觉得如果能劝降他,可谓大功一件。
什么?
之前张弘范劝降那么多次都失败了?
这只能说明张弘范废物,跟他庞抄儿赤有啥关系!
看看他手里的刀,再看看这杯酒。
要么喝,要么死。
文天祥区区一个南人,还是个书生,难道有胆子反抗他不成?
还真有。
庞抄儿赤高举酒杯,不无威胁道
() :
“他们都说你聪明,就应该……用汉人的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对,识时务哈哈。海上的十万南贼若是也能识时务,早就该投降大元,何必蠢笨不堪地来送死?”
文天祥伸出手,接过了杯盏。
晶莹的琉璃质地映着他明净苍白的指节,漾出一点清昳如水的光辉,煞是好看。
庞抄儿赤得意洋洋地想,这人也不过如此嘛。
忽觉眼前白珠一闪,文天祥径直打翻了这杯酒,酒液四溅,许多都落在庞抄儿赤的衣衫上。
“你!”
庞抄儿赤一愣,而后瞬间暴怒。
文天祥冷然扫了他一眼,虽未言语,眸底却明明白白铺陈开了无尽的嘲弄之色。
“你这卑贱的南人!”
庞抄儿赤眼睛瞪得血红,上前一步,提着他衣领怒吼,“老子走到哪,别人不是客客气气地对待,你敢如此辱我!今天就先杀了你,回头再向陛下请罪!”
他正要拔刀,却感到一股疼痛从手肘处袭来。
力道并不很大,却很巧妙,让他一阵使不上劲,放开了文天祥。
庞抄儿赤瞪眼看去,见一个身量纤长、气势凌厉的少年拦在了文天祥身前,目光如刀,剜在他身上。
“先生没事吧”,于谦回过头,紧张地扫视了一遍。
文天祥摇头。
庞抄儿赤暴跳如雷:“你又是什么人!像你这样的小崽子,我能一个打一百个!”
于谦是能在朝廷聚众打架、甚至直接把对方打死的人,岂会怕他,当场怒怼回去:“你大可以试试!”
气场max。
挑衅效果+++。
“你在找死!”庞抄儿赤果然气得连刀都忘记拔,赤手空拳冲了上去。
于谦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露出了一个冷笑。
砰。
二人激烈地厮打在一起。
天幕前的众人:“……”
好家伙,于谦身手这么厉害?
众人此刻的感觉,就仿佛是一位自己看着长大,文静端庄的三好学生,面对校霸的挑衅,忽然怒而掀桌,施以正义的铁拳。
反正就,心情十分复杂。
南宋孝宗位面,赵瑗倒觉得很正常。
毕竟,说到擅长打斗,他身边就有一位。
百骑就敢冲击金营杀人,可谓是挑灯看剑、鲜衣怒马的天花板了。
辛弃疾显然也觉得于谦跟自己是同一类型的人物,颇为认可地点点头。
君臣二人看着天幕,对饮佳酿,时不时发出一些“这招漂亮”、“打死那个坏东西”的点评,气氛轻松而愉快。
三国蜀后主位面,刘阿斗更是态度十分淡然,对此习以为常。
厉害的文人一定擅长打仗,并且招招致命。
这难道不是人类共有的常识?
他的相父能身先士卒,六出祁山,于谦也可以啊。
不过是跟一个副元帅打架而已,
基操勿六。
前秦位面,
天王苻坚看着天幕上于谦的英姿,颇感惆怅。
他的丞相王猛,也是一个这般能征善战、横扫北境的……文人。
敢以六万军队,扫灭前燕三十万精兵。
如今,王猛却已却重病弥留。
“景略啊”,苻坚坐在他的病榻边,不停地唉声叹气,“若没有你,朕以后要如何去南征灭晋……”
他一说“灭晋”,王猛顿时DNA动了,昏睡中,剧烈咳嗽了两下。
不为别的,纯粹就是急的。
陛下,如今这局势,东晋它打不得啊!
一打必然要亡国的!
苻坚:!!!
他一见自家丞相有了反应,立刻挥手喊了一堆太医过来。
太医看了看:“丞相这是心情波动巨大,必须好好休养。”
苻坚使劲点头:“好!”
于是,王猛刚因为过于焦虑强行醒来,准备规劝陛下两句,千万别伐晋。
却被太医投喂了安神汤药,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王猛:“……”
丞相大人他内心是崩溃的。
……
天幕上。
于谦和庞抄儿赤打得不可开交。
其实照常规水准而言,于谦毕竟是个文官,肯定是打不过元军副元帅的。
但庞抄儿赤喝了很多酒,动作都有些轻飘飘的。
他越生气,就越眩晕,很多时候根本使不上劲。
加上于谦想到,如果他后退一步,他的先生定然会被这厮欺负,于是也就寸步不让。
简而言之就是,虽然客观上比较势弱,但主观上,却有一腔孤勇意气撑着。
一时间,居然斗得有来有回。
声势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远处喝酒的张弘范。
张弘范:“……”
见鬼,这些人还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
他了解到事情经过之后,很快算了一笔账。
庞抄儿赤本来也只是他的一个副手,这次崖山海战立下的战功,比起他,更是远远不如。
但如果能劝降文天祥,这可是大元未来丞相,关系到他能不能在朝中更进一步。
一边是随时可以丢掉的工具人,一边是未来的帝国之星。
这笔帐很容易算明白。
两者相害,张弘范决定取其轻。
他当即就转向了庞抄儿赤,声色俱厉道:“庆功之宴,大喜之日,谁许你如此冲动!”
庞抄儿赤气得破口大骂。
张弘范一挥手,示意亲卫把人送回去休息,又转头看向另一方肇事者,于谦。
这个总要小惩大戒一番吧?
文天祥伸手将于谦拉到身后,是一个全然回护的姿态,寥若寒星的明眸冷然看向他,映照着一天冰雪明灭。
张弘范:“……”
也罢,面子卖都卖了,也不差这一步。
他挥挥手,叫属下把二人带走,权当就此揭过。
……
是夜,文天祥给于谦上药:“以后切不可再如此冲动了。”
他还戴着镣铐,修长冰凉的手指伸过来,有些艰难地,一点一点蘸着药膏抹在他伤口处。
“那胡虏想要欺负先生,揍他一顿都是轻的了”,于谦一阵龇牙,”嘶,好痛。”
先生的动作便愈发轻柔起来。
之前打翻的那杯酒,犹有清冷的余香萦绕在他指尖,寒梅凛雪一般,浸染了丝丝缕缕孤绝遗世的冷意。
他的嗓音温和如月,又似在轻轻地叹息:“你这般锋芒毕露,孤注不回,恐难见容于那些庸常世人……我担心你以后会过得很辛苦。”
——就像我一样。
“才不会呢!”
于谦自信地说:“先生放心好了。”
打架明明就是他大明文官的传统艺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