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冷寒,路面闪着微光,院外竹林雨滴坠落的声音扑扑簌簌,祈简孑然一人站在门前廊下,看着远处晦暗阴沉的天空。
雨越下越大,墙角刚开不久的紫荆花和杜鹃被大雨浇打得七零八碎,有的花枝折断,有的花瓣散落,雨雾蒙蒙扑面而来,让人无端生出许多惆怅。
“已经三日了。”
很轻声的一句低喃从冷赤的唇边流出,很快消散在雨声里。
云石什么也没听见,他一心在屋里收拾祈简刚用过的笔墨,外面不时响起的惊雷声都没打搅到他。
不一会儿,凌乱的书案被整理得干净整洁,抱着几卷废弃的竹简,他出门将其扔到旁边侧室,经过祈简时,还关切地提醒一句。
“公子,外面冷,赶紧进屋去吧,我已将烛台点上了,”虽然是白天,但天色昏沉,屋里也同样发暗,需得烛台照明才行。
祈简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看向远处,不知道心里在期待什么。
“公子,你还不进去啊?”云石从侧室出来,看到祈简仍站在廊下一动不动,冷风将他的袍服下摆吹得微微扬起,他站在那里,通身缭绕着一种莫名的萧索。
祈简没有答他,只看着远处幽长的小径,又叹了一句:“已经三日了。”
什么三日了?云石走过去站在他身侧,神情疑惑地问他:“公子在说什么?什么三日了?”
祈简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眼神似乎浸润着雨意,让人感觉凉丝丝的。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一个不算聪明的人,学习一件技艺,何以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敷衍态度?”
他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不解,仿佛这个问题已困扰他多时。
啊?云石刚开始没明白这话的意思,随即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公子意有所指。
所以,他是在说昭宁公主?一个不算聪明的人?
“公子怎知人家不算聪明?”他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祈简下意识回道:“她学琴时那么笨……”
“所以公子说的真的是昭宁公主?”虽然祈简话只说了一半,但显而易见,他所说除了夏柠没有旁人。
既然已经被云石点明了,祈简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当下便将他对夏柠的种种不满发泄出来。
“是又如何?她是很笨啊,弹琴没半点天赋,跟她说了半天,弹出来简直像魔音绕耳,没有天赋也就罢了,偏还不勤奋,嘴上说是想好好学琴,可实际上呢,自我进宫以来,她就来过这里一回,平日也没见着她跟其他哪个琴师学习啊,怎么,这样的学习态度,我还不能说说了?”
说着,他又低低抱怨一句,“要是我幼时学琴时也是这样,早就要被祈道远打手板了,如今我只说她几句而已,她要是一直这样,便是学到明年,怕是也学不会一首曲子!”
云石看着公子这副气呼呼的模样颇有几分好笑,不过他也不敢给主子火上浇油,只得附和着他,也开
始说起昭宁公主的种种不是来。
怎料这样祈简也不满意,凉飕飕的眼刀立马就飞过来,云石立刻会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示意他闭嘴了。
祈简于是继续心安理得地批判夏柠,云石就当自己是一根木头,只站在那听就是了。
不过他想到公子刚说的已经三日了,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昭宁公主已经三天没有过来了。
听起来公子怨念很大啊,对昭宁公主。
“那公子是生她的气了?”
祈简瞥他一眼否认:“我只是见不得人敷衍我。”
云石暗笑,这不就是生气了,他试探着又问一句:“那公子要如何才能原谅她?”
呵,嗤笑一声后,祈简唇角微讽,“除非她现在就出现在我眼前!”
呃,云石本想接话来着,怎料稍一转头,余光便看见远处小径上两个撑着纸伞的女郎,她们正相互搀扶着朝这边走,只是雨声太大,一时掩住了她们的动静。
“公子说的可是真的?”云石心生捉弄之意。
祈简侧着身子在看右边院墙外高高的竹林,一时没注意到前方小路上的女郎,只甩了“无趣”两字给云石。
是是是,云石承认,他就是无趣了,可公子的脸色,立刻就要有趣起来了。
果然,下一刻,院外便传来一句清甜的女声。
“陈先生!”
夏柠眼神清亮,一身狼狈地站在院外冲里面挥手,她鬓边的碎发被雨打湿粘在额角边缘,脸上有湿润的水珠,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看向祈简。
祈简恍然失神,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她竟然真的即刻便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眼前。
他凝神细细打量她,她和侍女同撑了一把伞,伞并不很大,所以两人袖子左右各湿了一块,曲裾下摆因离地太近,也被晕湿了好大一片,可她眉如水雾,眸如碧水,就那么高兴又狼狈地出现在他眼前。
祈简看着她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朵花正在盛开,花香透过层层的雨幕,一点点浸润到他的心肺。
她怎能出现得这样及时?
一时间,祈简忘了行礼,忘了他固守的琴师身份,抬脚便冲进雨幕,后面云石伸出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拉住他。
“陈先生?”
夏柠没想到祈简竟然径直冒雨跑到了她眼前,她眼睛睁大,圆滚滚傻乎乎地看着祈简,赶紧后知后觉地将手上的伞往他那边挪了挪,可一个伞就那么大,何况要遮着三个人。
好在小云机灵,自家主子冒雨也要过来相见之人,她自然不敢跟人家相比,于是很有眼力见地将雨伞留给两人,自己径自冲进院里的台阶上。
云石见状立刻招呼着小云和他一起,两人从侧室拿了个小寮炉准备生火取暖。
而台下四目相对站在雨中的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脸上的水珠,还有被雨打湿的碎发,俱都毫无缘由地开心起来。
夏柠将手上雨伞努力地朝祈简那边举,无奈他
太高,她动作颇有些费力。
“我来吧,”祈简说着接过夏柠手中伞柄,可他手握上的太快,夏柠手抽离得太慢,两人动作一快一慢,两只如玉般的大手小手瞬间交叠在一起,彼此指间温热又冰凉的触感交汇着,倏忽间,莫名青涩又羞怯的感觉涌上心头,夏柠抬首,祈简低头,两人视线缠绕在一起,交握的手一时都忘了松开。
“冒犯了,”祈简轻咳一声,率先移开手掌。
他面色微绯,耳后发烧,虽然移开了手掌,却忍不住在心里回味刚才被他握在手心的那抹柔嫩触感,她的手那样柔,那样软,那样滑,他刚刚差点便忍不住搓揉起来,好在理智及时回位。
夏柠亦赶紧将自己的手指抽了出来,她脸上泛上霞色,素手掩在宽大的水袖下,手指轻轻握拳,复又舒展开来缓解心头的躁意。
他的手掌宽厚又炙热,冰凉又具有力量感,她的手刚刚被他紧紧拢住,那一瞬间,她的心率几乎快到失速。
明明身后十来步就是可以避雨的廊檐和温暖的房间,可这对绝色的男女偏偏撑着伞立在雨幕之下,雨滴重重打在伞面上,而后顺着弧度慢慢滑下,再坠到地上,在地面水洼叮咚一声荡漾开来,如同少年男女荡漾的情思一般。
“你怎么会来?我是说,今日下了这么大雨,你怎会这个时候过来?”
祈简全然忘了自己伪装的琴师身份,纤长的眼睫像扇面一样铺散着,声音低沉中似乎隐含着些许昧意,他的眸光落在夏柠微湿的鬓发上,手上蠢蠢欲动想替她擦擦额边的水珠。
她的眼神今日格外清亮,像是在雨水中洗过一般,让人想静静停驻其中。
夏柠冲他灿然一笑,脸上虽脂粉未施,但狼狈中却又透露着一种让人格外心疼的柔弱美感,只听她言语清甜对祈简道:“没什么别的缘由,只是今日落雨,我突然想和先生一起抚琴听雨,所以就过来了。”
想和他一起抚琴听雨,原因如此简单,祈简却听得心神微晃。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仿若承载了别样的情愫一般。
她不知道,她今日来的时机刚刚好,若再迟上几天,他或许就会压着自己的性子对她淡漠下来,再早上几天,他心里对她堆砌的那一丝丝不满和想念又不太充足。
可她恰恰就在今日,就在此刻,在他对云石说了那句让她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话后,她如神女般倏忽出现,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置身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