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梅雨时节,几人刚在梁城寻到一处落脚的客栈,空中便开始下起连绵不断的细雨。
宝扇从未离开过大山,初到梁城,身上颇有些水土不服。又因为这阴湿的雨水,受了寒意,竟害起了热。游东君只会除妖捉鬼,对人身上的病痛,却是束手无策。游东君请来大夫,为宝扇看诊。那大夫已经看诊多年,给宝扇号了脉后,满脸纠结之色。
大夫退到房门外,轻声叹息:“寒症倒是不要紧,只需开几帖药,趁热喝进腹中,发发热便能大好。只是这姑娘如此年纪,身上却落下了许多病症,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游东君垂下眼睑,心中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
他煎好了草药,将冒着热气的瓷碗,递到宝扇手边。因为连绵细雨的缘故,屋中的窗扉合拢,光线显得分外昏暗。宝扇柔柔地靠在床榻上,身后垫着两个软枕。她面颊白皙而透明,眉眼之中,透露出几分忧愁。纤细的手指,轻托着瓷碗的底部,宝扇微张开檀口,轻轻抿着黄汤。
或许是因为黄汤太过苦涩,宝扇用帕子遮住唇瓣,轻声咳了两声。她美眸轻抬,可怜兮兮地望向游东君,说道:“道长,身上可带有甜物?”
游东君摇头,他向来不随身携带吃食。
宝扇只得紧皱着柳眉,将黄汤喝光,只留下瓷碗底部的一点草药渣子。宝扇瓷白的脸颊上,尽是厌厌的神色。她突然开口说着:“屋里太闷了,道长可否将窗扉打开?”
游东君却没有动作,他声音淡淡,重复着大夫的叮嘱:“你见不得风的。”
宝扇只好作罢,她放松身子,任由自己躺在软榻中。宝扇的整个身子,都陷入锦被中,她蜷缩的模样,看起来像某种可怜的动物。
梁城今日有盛宴,听闻是为了城中谭少府家的独子庆贺生辰,耗费重金请来了赫赫有名的戏台班子,并一众杂耍艺人,与民同乐。顾潇潇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自然要去。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游东君也松了口,随她同去。
宝扇身穿素色衣裙,因为用了药汤,脸上的病色有所缓解,但仍旧是苍白之态。她身形纤细,如同春日刚抽条的柳枝,随风摇曳之时,有种弱不禁风的柔态。
她檀口轻启:“道长和顾姑娘要出去?”
游东君面色平静,轻轻颔首:“是,去谭少府家的生辰宴。”
对于这些热闹,游东君既不主动亲近,也不刻意疏远。而且,顾潇潇以“入世”的名头,要游东君前去,他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游东君看着宝扇虚弱的模样,心中涌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犹豫。
——他将宝扇抛下,是否太过无情。
但宝扇没有因此置气,她水眸微亮,满是憧憬之色,声音怯怯:“若我身子大好,也要随道长同去的。”
宝扇喃喃自语道:“生辰宴,我过去从未想过,过生辰还能举行宴会。以往我在家中,兄长过生辰时,娘亲会为他煮上一碗长寿面,再用糖水熨上两个荷包蛋。不过,这是兄长才有的,我却是从未有长寿面可以吃的。想来,谭家公子的生辰宴会,定然会很是热闹。”
游东君看着那张琉璃易碎的脸蛋,心中微微提起,脱口而出道:“待回来时,我说与你听。”
宝扇美眸轻颤,柔软的唇瓣张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道长,你待我真好。”
谭少府在梁城,可谓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因此,谭公子的生辰宴会,不只拘泥在谭家,而是梁城的酒楼摊贩,凡有用膳饮酒的,尽数记在谭家账上。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五彩斑斓的灯火,悬挂在每家每户的屋檐下,将道路照映的比白日还要明亮。梁城百姓,面上都带着笑意,唯有走在他们之中的游东君,是个异类。
游东君仍旧穿着那身灰蒙蒙的道袍,面容冷淡,他背负一柄用靛青布料,包裹着的桃木剑,引来众人的侧目。顾潇潇被能吞吐火焰的杂耍艺人吸引,拉着游东君前去。
只见杂耍艺人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身子,外袍被他缠绕在腰间,拧成麻花般的模样。他手持一只手臂大小的木棍,另外一只手,拿起盛满了清酒的瓷碗。杂耍艺人先口含清酒,再朝着木棍吐去,便见得那根木棍,转瞬间便燃烧起熊熊烈火。
顾潇潇扬声叫好,正要从腰间摸出银钱,扔给那人。便见到一金袍黑靴的郎君,从人群中走出。他模样生的俊美,颇有几分女相,径直朝着杂耍艺人走了过去。
杂耍人立即问好道:“谭公子!”
顾潇潇这才知道,原来这穿着奢华的郎君,便是谭少府之子,谭千帆。也是因为这谭千帆,才有了梁城今日的盛景热闹。
顾潇潇转身对游东君说道:“他竟然就是谭公子……”
但顾潇潇身旁,哪里还有游东君的身影。
游东君站在戏台子下,看着哼唱着咿咿呀呀声音的人影。游东君不识戏,他只听得旁边的人所说,这戏台上的人,一个唤杜十娘,一个叫李甲。讲的是花魁娘子误以为遇到如意郎君,从此可以脱离苦海,却没有想到,郎君是薄情郎,并非杜十娘想象之中的良人,反而生性贪婪,薄情寡义。杜十娘一气之下,投入河水之中。
“……两情相照常相守,只愿君心似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