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奚泽良久望着陆以朝,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半晌，她才哑声道：“莫要说这种话。”

她的手牢牢抓紧陆以朝的手腕，力道极大,就像害怕真的会失去对方一般。

“一句玩笑话而已,怎地这般紧张？”感受到腕处传来的力度，陆以朝不由摇头笑了,而后哄道,“好啦，既然奚泽不爱听,那我以后不说了。”

见单奚泽仍盯着自己，陆以朝移开眼去，转移话题道：“也不知傅姨如何了。”

正如陆以朝方才对司空颂所言,她此次出宫是为了去见久病多日的首辅,傅明松。

在陆以朝的记忆里,傅明松是个极温和耐心的人,对方少时与先帝相识,受其提拔重用；而她本人也未辜负先帝的器重,一生鞠躬尽瘁、尽心竭诚,甚至无暇顾及自身。以致至今未曾婚娶，膝下只得一个养女。

在先帝驾崩后,傅明松继续辅佐幼帝陆以朝。她待陆以朝很好，近乎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在公事上严肃尽责,私底下又关爱有加。因此陆以朝对其感情深厚，虽然贵为君主，私下却会像现在这般称这位首辅为傅姨。

陆以朝和单奚泽抵达傅府时，傅明松与其养女傅筠早已候在府外,其府上的仆俾下人亦低首站于两人身后，等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君王。

见车辇平稳停顿下来，陆以朝和单奚泽自车内下来，傅明松和傅筠当即走上前去。

在昭国，若非重要场合，臣子不必向君主行正式的跪拜大礼，只需半跪或鞠身行礼即可。傅明松本就身居高位，再加上如今抱恙，原本只需弯身鞠礼走个过场便罢了。

可傅明松却不肯坏了规矩，仍郑重其事地弯下腰，以膝碰地：“臣参见陛下。”

陆以朝忙低身扶她起来，托着她的双肘，言语关切：“爱卿尚在病中，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陛下隆恩，臣不胜感激。”

傅明松颔首谢过，而后又向陆以朝身后的单奚泽点头致意，“国师大人。”

因着不便在外头说话，傅明松很快将二人迎入府中。陆以朝和单奚泽随其步入正厅，于大堂中央的黄梨木椅上就座。

陆以朝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厅堂墙壁上挂着几幅素净淡雅的山水画，角落里立着两只青白釉瓷瓶，瓶面绘着几枝梅花。两侧的案几桌椅皆是由寻常杉木打造，陈设布置低调简素，叫人看不出这竟是本朝首辅的居所。

将这一切收于眼底，陆以朝侧头看向一旁的傅明松，笑道：“傅爱卿何必这般节俭克己。”

傅明松摇头：“陛下见谅，臣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无兴趣。”

陆以朝若有所思地点头。其实她此次前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看看对方身体如何。于是她寒暄道：“爱卿身子可好些了？”

“有劳陛下挂心了，近日已有好转。”

“那就好。既然如此，爱卿准备何时归朝？”陆以朝欣慰道。

傅明松却摆了摆

手，笑着说：“承陛下厚望，只是臣如今力不从心，已难担重任，无法再为陛下分忧解难。”

言语之间明显有乞病请辞之意。陆以朝也听出了傅明松的意思，立时出言挽留。

“傅姨，朕需要你的协助。”

她没有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语气恳切，甚至舍去了君臣之礼，如从前一般亲近地唤傅明松。

听到陆以朝喊自己傅姨，傅明松表情柔和下来，但仍然没有动摇，态度坚决。

“陛下如今长大了，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且大昭贤才众多，臣以为有比臣更合适的人选辅佐陛下。”

是啊，陛下已经长大了。

一边说着，傅明松凝视面前的少年帝王，渐渐有些恍惚。

仿佛能够在少女的身上，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长身玉立，回首望向她，神采奕奕，不是后来不苟言笑的沉稳模样，而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张扬自信地对她一笑。

“明松，终有一日，朕要这天下尽数归于大昭。”

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傅姨？”

陆以朝的一声呼唤将傅明松拉回现实。傅明松很快平复了心绪，她望了眼旁边的单奚泽，向陆以朝温声道：“陛下，臣能否单独同国师说些话？”

陆以朝一向尊敬她，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于是转头看了看单奚泽，见对方没有异议，便站起身来：“那朕出去走一走。只是辞官一事，爱卿还是再考虑几日吧。”

站在一侧的傅筠忙动身带路，而陆以朝随她步出厅堂，厅内只剩下傅明松和单奚泽二人。

傅明松静默片刻，突然问道：“你和陛下现在是……”

纵使她久居府中，不曾知晓这段时日里陆以朝和单奚泽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两人之间的互动瞒不过她的眼睛。

国师虽不曾言语，却始终凝眸望着陛下。而陛下即便是一直在同自己说话，视线也总会短暂掠过国师，停留须臾。

叫她难以不心生疑窦。

不等她斟酌着说出下半句，单奚泽便简短承认：“是。”

又是一阵沉默。

傅明松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无奈苦笑：“你若是真心为陛下好，就不该这样由着自己随心所欲。你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