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都的大街上,不少百姓围成一圈,对着某处气派府邸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可有谁知道林家出了什么事?我一大早就看到一群卫兵冲进她们府上,把林家上上下下几l十口人全给押走了。”
眼见有人问起,人群里的另一人便回道:“听说是她家刚入宫的那位林世郎……不知犯了什么病,居然妄图弑君。”
“什么?!”不少人震惊出声,“圣上不是要立他为后么?等当上皇后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家的男儿L不是做梦都盼着此事。他倒好,怎么这般糊涂,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可不是吗?也不知他为何这么做。……不过我听闻今早宫里派人来拿人的时候,发现林尚书已自缢于家中。”
此言一出,人们更是浮想联翩,不由得暗想,难不成林尚书知道自家男儿L做出的勾当,所以畏罪自杀?甚至再往阴暗了想,林玟行刺一事或许就是她本人怂恿指示?
可如若是这样,那她又图什么呢?
……真是叫人费解。
众人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一阵唏嘘,望着那处寂寥冷清的府邸。
昨日的林家人还喜气洋洋地送自家儿L郎出嫁,入宫与君王成婚。宫中派了百余名宫卫来迎接,华贵红缎从林府门口铺就,满地散落金箔,直至皇宫外,绵延数里。极尽奢华,风光无限。
当时住在周遭的人家都收到了林家送来的喜糖喜饼,还暗自感慨着林家出了一位皇后,日后必定是顺风顺水,万事称心如意。
昭国女子一向只会立自己看重的郎儿L为正室,因为后代由己所生,所以孩子生父的身份并不重要,而与之相对应,被她们立为正夫的郎儿L能否与之育子也不重要,只要能规规矩矩做好身为正室的本分就够了。即便她们之后纳了其他男子为侧室,并与侧室诞下子嗣,也丝毫不会影响和动摇正夫的位置。
皇室亦是如此。一旦林玟能够顺利成为君后,那么一切就已是尘埃落定,后宫无人再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只要他认真履行作为皇后的职责,管理好后宫,不惹是生非、忮忌生事,便可一直高枕无忧,连带着背后整个母家家族也能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哪知不过一日光景,一切便变了天。
这还真是世事难料。
人们聚在一起议论感慨了一会儿L,终于也觉着没什么意思,渐渐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时,一个人影从一旁的榕树后走出来。
东方令珏盯着林府紧闭的大门,眼神阴沉。
他一早就听说了林玟出事的消息,据说对方胆大包天,竟意欲刺杀国君,于是还没来得及真正坐上后位就被废立,当场处死。而出了这等大事,林玟的母家自然也难逃其咎,不但即将落个满门抄斩,还会牵连三族为奴为俾。
但东方令珏一听就知道这是莫须有的罪名,毕竟林玟对陆以朝心怀恋慕,又渴求君后之位,没有任何理由行刺陆以朝。对
方多半是没听他的劝告,意图对单奚泽下手,所以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对此东方令珏虽然有所预料,但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由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他看人的眼光果真不假,这林玟的确是个蠢货。
不过事已至此,林玟本人也已经付出了惨痛代价,自己没必要跟一个死人较劲。
东方令珏又看了一眼颓败的林府,谨慎着并不敢靠近。毕竟谁也不知道是否有卫兵埋伏在附近,等着抓捕犯罪同党。就算没有人埋伏,若被好事者瞧见他在此处徘徊也是件麻烦事。
于是为了避嫌,东方令珏很快走开,一边垂下眼去,思考起其它对策。
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假若自己要想回源国,就决不可能寄希望于昭国的人——上一世的陆以朝倒是个例外,主要是因为对方虽身为君主但涉世不深,比较方便哄骗。
可其她人就没那么好骗了,但凡能有一定地位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深谙利弊取舍,不可能会真心与他这个敌国质子合作,助他回国夺权。
所以他早就做好了两手打算,除了林玟之外,他还找上了仍逗留在会同馆的苍国使臣,与其做了一场交易。
走出林家所在的街巷之后,东方令珏停了下来,但仍继续思忖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在林玟身上也没有花太多心思,而且他私底下与林玟来往极为隐蔽,拢共也只见过几l回面,多数时候都是飞鸽传书,阅后即焚,就连林母也未曾知晓他们一人之间的协议。
说起来,这位林尚书也是有够荒谬,竟对自家儿L郎溺爱深信至此,居然真的会相信那赈灾方案是林玟自己想出来的,并且也从未疑心过林玟为何会与他这个质子来往,轻信了林玟的谎话,只以为他真是来向林玟讨教,想入乡随俗学习昭国男子的风范与仪态。
不过东方令珏也怀疑,对方不一定是真糊涂,或许只是因为见着他为自己家带来了诸多好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也正是考虑到这种可能,他决不能留林斯性命。万一她在大牢中为求减轻罪责供出他来,那可就糟了。因而他赶在宫里的人抵达之前,就先一步令人去林府结果了她。
东方令珏负手而立,吁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件事暂时连累不到他。
至于之后若是有人查出来他和林玟之间的联络……呵,到那时他早已回到自己国家,她们又能拿他如何?哪怕昭国人执意要讨一个说法,派使臣去源国兴师问罪,可届时他必然已成功登基,昭国使者非但不能向他问责,还得毕恭毕敬地对待他这位异国君王。
东方令珏畅想着未来自己手握大权的模样,感到很是快意,心里因为林玟一事而生出的那点挫败和郁闷也消减了不少。
但他旋即便又定了定心神,如今大事未成,他断不可轻慢懈怠。
尤其是在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单奚泽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东方令珏的眼神凝重了许多。
他或许得加快计划的进程了。说到底,别人未必能这么快发现他私下与林玟之间的往来,可这位国师大人却不在“别人”的范围之内,如果她执意要追查,那么他在她面前便无处遁形。
于他而言,单奚泽是个过于麻烦和棘手的存在,哪怕是上一世成为皇帝的他都决不想与对方打交道,更何况是在如今势力单薄的处境下。
所以他之前才会苦心告诫林玟,不要去招惹单奚泽。倘若林玟小打小闹,针对一下类似于思良御那种后宫宠侍也就罢了,偏偏对方偏要与单奚泽扯上干系。
东方令珏眼神飘忽。眼前仿佛又回到死去的那一日,他眼睁睁见着那白衣银发的女子闯入宫殿内,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一剑抵在自己喉间,轻描淡写地斩去自己头颅。
临死之前他曾不甘地抬头看向女子,而对方眼眸冰冷幽深,不似他记忆中的淡漠冷情,而是蒙了浓重如墨的深沉雾霭,有如笼罩于永夜之中的皑皑冰雪。
那种濒死的感受太过真实,即使现在拥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回忆起来也仍叫他惊惧不已。
就像是喉管再度被切割开来,连话都说不出,只能绝望地发出嘶嗬声,怎么也堵不住颈上喷涌而出的鲜血。
东方令珏脸色惨白,呼吸都变得急迫起来,心脏跳得极快,宛若要跳出胸腔。他踉跄着跌靠在一旁墙边,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脑海之中,死前所见的那双幽邃眼眸,渐渐与上回在质馆外无意间窥见的画面里,某人的眼睛相重叠。
东方令珏很确定,那不是单奚泽这个时期该有的眼神。
也正是那一瞬间,他才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