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匹诺康尼的所有人,严格来说,甚至包括星穹列车在内都有自己格外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谐乐大典,更不仅仅是为了度假。
波提欧和黄泉之间的矛盾本来就可以约等于没有——冒充身份更是在一位前巡海游侠的请求下做出的决定,于是双方完全没有费工夫就针对铁尔南的问题达成了一致,随后冰释前嫌——主要是黄泉不念旧恶。
“现在看来,我们首先需要确认的是:我们是否还在梦境里面。”
黑天鹅的声音柔软却冷静。
梦境是真实与否,这个问题现在已经快要变成一个让人发疯的问题了,因为匹诺康尼这里的梦实在是有着太多太多层了。
梦境中的匹诺康尼十二个时刻、思绪长廊、流梦礁、先前星和流萤去过的那层原始梦境、银狼发送的坐标所位于的梦境、现在,或许还要再算上一层“现实”中的匹诺康尼。
……这样层层叠叠、像是一大堆泡泡彼此重叠交错的滋味简直让人想疯。
除了黄泉因为自身行走在虚无的道路上,而虚无的力量和一切对立之外,其他人都需要认真地扪心自问:此刻的我是否清醒,我是否算是在梦境之中。
而对于砂金来说,这里面还额外塞了几层心绪表盘的事情。
尤其是,当有了银枝的先例之后,波提欧、丹恒以及帕姆也不好说他们是否不在梦中了——因为银枝也完全没有用任何入梦装置,他是一路直接开着“希世难得”号进入的梦境,就这么一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越过了那层现实和梦境的交界。
当务之急的第一步被卡在了这里,一时间,众人之间留下的唯有沉默。
片刻之后,丹恒说:“我相信发生这样的事绝非简单的巧合,这背后一定存在着某个人或是某个势力,当前的局面是他们想要看到的,他们想要从中获利。”
“我们唯有一边顺着对方的安排往下走,一边筹备我们自己的底牌,才能够在对方露出破绽的时候将其抓住、放大。”
就像是姬子常说的那样,让对手着急起来。
因为着急了,就会因为着急而生出破绽,而只要破绽产生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当前的局面可以被解开。
黑天鹅:“到目前为止,责任已经完成了的有砂金先生;在家族的注视下‘离开’了的有银枝先生和黄泉小姐;大概还没有被家族觉察到的我——我们可以暂时游离在对方想要让我们推进的剧情之外。而丹恒先生、游侠先生,还有,雾青小姐,你们需要继续同家族交互。”
——可以在对方预设的剧本下继续往前走的人都要各自推进自己的主线,这样才能够让“游戏”幕后之人将自己的安排展现出来。
“所以,就按照最正常的情况继续往下推进吧,丹恒先生。倘若你并未从雾青小姐这儿获得我们大概仍然身处梦境的推论,而现在你知道了在匹诺康尼中或许存在着秩序力量的残余,而他们想要利用谐乐大典复活一位已死的星神,你会怎么做
?”
丹恒:“我会动用结盟玉兆。”
波提欧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我了个呜呜伯的,你确定吗?那东西一辈子只能动用一次!”
丹恒:“我的伙伴们,也是一辈子只能拥有一次的——况且,如果我们此时当真身处梦中,那么无非有两种结果,第一是结盟玉兆的消息是虚假的,无法传递到梦境之外,那么罗浮云骑就不会前来,这份玉兆实际上并未被使用,第二是,云骑军冲入梦境,我相信景元将军,他久经战阵,我在传递到消息中有所提醒,他必然不会鲁莽深入,而是会想办法从外部打破梦境,让我们得以回归现实;而倘若我们此时身处现实,那么,当秩序即将从神胎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也就只有背后是帝弓司命的巡猎令使,外加上列车上的另外两名令使,才能稳稳压住局面。”
总之就是,不管动用与否,丹恒觉得玉兆都不会被白费。
黑天鹅轻声感叹:“真是深厚的情谊——当然,这是个不错的计划,就照着你们的想法去办吧,我没有从中看到什么不可行的环节。”
她这么说着,朝着黄泉那边瞥视了一眼,黄泉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的确。”
然后她看向雾青:“雾青小姐,我知道你现在正在进行着一项艰难的工作,我想我应该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线索,减少你的工作量。”
雾青的脑袋从好几十分钟之前就持续保持在一种有点胀有点热,但是还没有过载的、勉勉强强运行了下来的状态,当黄泉开口之后她自然是乐于从对方那边获得帮助。
“请讲。”
黄泉:“在克劳克影视乐园的屏幕被炸毁之后,星穹列车的各位因为被‘震晕’而陷入沉睡,在那位星核猎手少女的帮助下去忘了流梦礁,而我则侥幸没有被那阵爆炸影响,在克劳克影视乐园中站了一会儿。而没过多久——在猎犬家系赶到之前,匹诺康尼的那位梦主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将自己同梦主的对谈悉数告诉了雾青:“梦主的身躯早已消散,此时仍然剩下的,是在梦主掌控下的十万余名橡木家系的成员,他们的意识应该随时可能被梦主顶替。如果你要观察秩序,那么盯住这些人就行。”
黄泉顿了顿:“最好的情况,是你可以顺着那些思想,找到梦主的核心位于何处,否则,你必然会先因为需要处理的信息太多而崩溃。”
雾青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他的部分,就我现在的感觉而言,就算我已经将现实中的白日梦酒店也一并囊括进了游戏沙盘之中,我仍然不觉得我已彻底让他成为沙盘中的一部分。”
在她现在能够把控住的梦境和沙盘之外,梦主仍然有着非常稳固也非常安全的堡垒。
“嗯,所以现在最合适的办法,仍然还是请丹恒先生先动用结盟玉兆比较好——另外,你能随时将我们投放到游戏沙盘中,也能随时将我们投放进梦境中,对吗?”
雾青对她比划了个ok的手势。
黄泉点头:“那么列车跃迁与否,就只和我们能
否靠着脱离阿斯德纳星系从而离开忆质影响到范围这一件事有关了。帕姆裂车长(),麻烦你?()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尽快开始跃迁吧,万无一失比较要紧。”
*
列车中没有那么多的空房间,但是一来三月七曾经对雾青永久开放过她的房间,二来,丹恒并不介意他打地铺的智库中多来几个客人,所以此时,需要时刻从众人的经历和体验中获取信息的人就被扔进了更适合专注,也能够至少从生理上获得一些放松的房间。
雾青那边暂时没人打扰,因为她需要做的事情是最多的,哪怕暂时已经可以将重点确认在橡木家系的十万余人以及代表着梦主的渡鸦身上,这监控量仍然很是不小。
但是,智库门口。
——门被轻轻地、客气性地敲了两下之后,就被推开了。
挎着长刀的自灭者走了进来,随后带上了门。
“我知道你还在忙,所以不用抬头,你只需要听听我的问题,然后,如果方便思考的话,回答一下就好——我有一件小小的事情需要确认。”
砂金:“是为了我先前在开拓者面前明里暗里说你坏话的事情?”
黄泉:“不,这个不要紧,家族、秩序、还有外面那位巡海游侠,我身上确实有很多值得世人警惕的因素,哪怕排除你只是想要利用我达成一个对我没什么太大影响到目的,我也并不介意你说的话。”
她靠在门口的墙上,双手抱臂:“刚才,在散会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个暗示,对吧?”
很小很小的一个暗示。
他说了一句:“但愿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能够引领人们归还清醒的世界——这话从我口中说出来果然怪得很。”
“引领你归还清醒的世界”,这句话是黄泉说出口很多次的一句,但是到现在为止,砂金都不应该知道这句话。
“除非你还进入过不一样的梦境,而在那个梦境里面,你确实选择利用我的力量将自己送去同谐庇护之外的地方,向匹诺康尼的所有人,以及匹诺康尼之外的公司,宣扬了自己的‘死亡’。”
在黄泉说完话的第一时间,砂金并未回答。
但是她并不在意智库中一时间的寂静,而是很有耐心地继续等了下去。
一直等到在将近半分钟后的:“果然,同谐编织的梦境对你的用处不算太大,那个梦境中的记忆你也仍然有所保留。”
黄泉摇摇头:“不,关于那段记忆,我确实记不得太多了,只有一些比较零碎的碎片。我和欢愉没有关系,祂完全没有必要对我手下留情。”
当“欢愉”这个词说出口的时候,砂金脸上是真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还说自己记得的不是太多?”
黄泉:“在家族还没有发现我行走在虚无的命途之上的时候,我在梦境中,遇到了一个皮皮西人。祂给自己头顶上的绒球戴上了个大笑着的面具,另外……因为我会经常忘记一些事情,所以我总是靠着感觉来判断他人,我从祂身上感觉到的是非人、强大、极其混沌的善恶心,以及
() 强烈的笑声。”
都到这份上了,要是还有人不知道这是阿哈在搞鬼就奇了怪了——除非此人之前出生于和孤绝世界裴加纳一样的星球上,从来都没有和外借沟通过信息,完全不知道有阿哈这样一位欢愉星神的存在。
黄泉:“我知道祂应该也在梦境中——至少,祂的意志已经降临到了梦境中,在让雾青小姐升格成为欢愉令使之后,祂应该就不曾离开过匹诺康尼。”
虽然黄泉没说,但是砂金此时听着这段话,很难免地生出了一点感想,就像是对这段看起来非常正经的话的翻译:
在雾青为了成为令使而把阿哈引进村之后,阿哈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怎么看都像是在谴责假面愚者要为这件事负责……虽然原本也确实应该负责。
他抬手摸了下鼻子:“猜测,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那场梦境绝对无法被称为一场美梦,一个她不在的匹诺康尼,它像是阿哈特地展示给我看的一样,我只是想要赌一把,看看那到底是我个人的梦境,还是有可能算是一场联觉梦境。”
现在看来,他确实赌对了,黄泉也进入过那层联觉梦境。
“这样吧,我从最开始的说起,直接说的话,或许有些地方你会不好理解。”
砂金从他去往星期日的公馆开始讲起,言简意赅地将期间发生的事情概括着说出,很快就讲到了他在同谐力量的影响下对于自我过去“追溯”的那些。
这部分他跳过了很多,但是同样提到了阿哈在其中起到了相当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一点。
“而在我离开那段‘记忆’,回到现实来的间隙中,我没有告诉她的是,还穿插了一个特别的梦境——我猜测她应该不知道这个梦境的存在,暂时,我觉得也没必要告诉她。”
“而那场梦境,就是你也还能记得的那个。”
在这一场梦境结束之后,阿哈将所有的记忆——连带着在心绪表盘中逆着记忆往前倒行的部分一起打包塞给了他。
黄泉微微颔首:“我对你拔了刀。”
砂金:“对。”
没有雾青的世界,他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实行自己的死亡,就只能靠着黄泉。
黄泉:“先说说你用这个暗号邀请我来和你对话的原因吧,我的问题……它和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关联,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小小困惑。”
砂金:“好。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哪怕是阿哈,应该也不会完全无缘无由地做一件事,从这场梦境中到底被拉进了多少人,我或许可以确定一则猜想。”
他眼睛微眯:“这个猜想当前还有些太过大胆,所以很抱歉,我无法将它与任何人分享。”
黄泉:“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有无法与他人分享的信息,我理解。”
砂金:“那么,就请将你在这段梦境中获得的记忆全部告知于我吧,你知道的全部。”
“当然,现在这辆列车上的所有人都是利益与共的关系。”黄泉点头,“关于这段美梦,我的记忆
开始于我来到匹诺康尼……”
*
黄泉说出的记忆其实不是很多(),本来时间跨度就没有很长?[()]?『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而且她还有一些是记不得的——因此她的叙述很快就结束了。
她看到砂金若有所思的表情,很耐心地等到了他开口:“你的猜想得到确认了吗?”
砂金:“一半,仍然还有一半是无法确定的——这场梦境被掐断得太突然了。”
他的梦境开始得要更早一点,甚至是从庇尔波因特开始的。
这让他想到一些命运的推动:就像是在公司的悬赏令上高居排行榜最前列的命运的奴隶艾利欧。
对方之所以会获得如此高的赏金,就是因为他可以从世界线中进行选择,做为命运的推手——比如说公司内部很多人都认为,先前星核猎手推动的耶佩拉叛乱案就和这一次的匹诺康尼有关,因为,倘若不是耶佩拉兄弟会的覆灭,冥火官邸也就不会做为泯灭帮中最大的势力收到那份来自钟表匠的邀请函。
虽然到现在仍然无法确定艾利欧到底想要从匹诺康尼获得什么,但是在星核猎手出现在此地的那个时刻开始,星核猎手在这里也有布局这一点就已经可以被确认了。
他在这场命运中算是谁的棋子——阿哈的?
无法确定,就算真的确定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毕竟在星神的操盘之下,凡人抗拒与否几乎可以说是全无意义。
不过仍然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争取。
黄泉点点头:“那我就不问了,我想,等到合适的时候,你会将你现在的猜测公之于众的。”
“或许我的猜测就是错误的呢,不过那样的话,情况应该会更放松些——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的。”砂金叹了口气,“现在轮到你了,黄泉小姐,你的问题是?”
黄泉:“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误的话,在那场梦境中,雾青小姐应当不仅仅是没有来到匹诺康尼。她甚至和星穹列车、和你的关系都远没有到现实中这样好,是吗?”
“对。”砂金承认,“我记得很清楚,我的好友列表里面没有加上她的名字,这其实意味着她对我来说都不算是个重要的客户——或许是一些命运选择的分支,比如说,当时我没有去仙舟罗浮。”
“有道理,”黄泉接着说,“你应当还记得,在那场梦里,你来到了沉眠无相者的面前——我所守望的那一片虚无之海。”
在虚无命途上行走得最远——除了IX之外——的一位命途行者,力量与令使同层次的自灭者,黄泉这个名字指代着的其实是她的职责:驻守忘川,将一切不是自愿来到虚无面前的人送回清醒的世界中去。
“当时,你问我,为什么我们要为了死亡而出生在这世界上。”
黄泉慢慢地说。
“如果是现在的你,你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砂金:“的确。……我有些惊讶,我没有想到这会是你的目的——不过,它的确非常合理,就像是你为了一名巡海游侠的遗物和最后嘱托
() 出现在匹诺康尼,最后身陷这诸多干系之中。”
被小小地捧了一下的黄泉并未在意,她说:“我在收集不同人的答案,或许对我来说,寻找足够多的答案已然成为了我最大的目的。那么,既然你已经不会再问出这个问题,那么就是时候由你给我问题的答案:生命因何选择沉睡?到了此时此刻,你的答案应该已经不是‘因为它是死亡的预演’了。”
“是的,这不是我的答案了。”砂金说,“生命因何选择沉睡,我想,是因为明天即将到来,而为了能够更好地享受明天,每个人都需要一点休息来养精蓄锐,毕竟,我们都不是星神,而就算是令使也需要休息——除非你现在告诉我说,你从拥有令使级别的力量以来就没有过睡眠。”
他笑得很放松,从黄泉的视角来看,她意识到很大的对比——在伊克斯那巨大的黑洞前的,和此时在智库中的。
“在黑洞前,你有一句话或许说得有些不够正确——拉帝奥教授,他是个好人,但他或许不算是我的朋友,因为他确确实实是一位好人,不管是谁站在当时的我的立场上,他都会写下这样一个卷轴,顶多是如果那人比我笨一点,他就写得更详细一点。”
砂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反思自己:“不过,我大概需要更用心地发展一些朋友、至少将一些看起来比较表面的变成真正的朋友。我既已再度体会到其中美好,知道这世界上仍有不问缘由因果也会将我视作第一选择的人,自然就不再畏缩于昔日困扰我的问题之后。”
黄泉:“这听起来是个很美妙的未来,全无阴霾。你很幸运。”
砂金:“是的,我很幸运——其实也不算是完全的全无阴霾,奥斯瓦尔多·施耐德还活着,我尚且有没有报完的仇,但是我相信已经很快了。真的很巧,那位巡海游侠,我们之后或许会合作。”
黄泉转头,她透过智库门上的那一小条玻璃,以及走廊中的大片窗户,看向外头的星际:“真好。恭喜你。”
她将手搭在了门上,智库的门已经被她推开了一半,但是在走出去之前,黄泉又回了一次头,她问:“流梦礁那边,你看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砂金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黄泉:“?”
砂金:“我看到了开拓者翻了七个冒着热气的下水道盖子,并且给它们中的每一个起了名字——最后的这个叫巡猎的井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