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下地狱(1 / 2)

阴间有路,曰黄泉路;阴间有草,叫赤血草;黄泉路上有河,名奈河;河畔有位看不见五官的婆婆在卖汤,那便是孟婆,喝下她的汤你就会忘记前生今世,正式成为幽冥地狱中人了。这是古人一直以来确信无比的观点。</p>

对唐朝的鬼来说,他们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索人命。</p>

高励是大臣崔士光的岳丈。一个夏日,他在庄前桑树下看人打麦。</p>

那大约是个光阴慵懒的午后,发呆中,高励远远望见一人骑马自东而来,渐至眼前,下马拜而相求:“请您帮忙给我的坐骑治疗一下足伤。”</p>

高励很奇怪:“我不是马医,如何帮你治马足?”</p>

那人笑道:“只烦劳您取些胶水来即可。”</p>

高励回去把胶煮烂,熬为胶水,来到外面,见那人所牵之马已化为木马。</p>

看那木马的前足似有断裂,于是用胶水将其黏牢。随后,高励将胶水放回,再出来时,木马又已化为骏马。</p>

那人谢过后,上马而去。</p>

高励望着一骑背影,陷入深深的茫然。</p>

高励者,崔士光之丈人也。夏日在其庄前桑下,看人家打麦,见一人从东走马来,至励再拜,云:“请治马足。”励云:“我非马医,焉得疗马?”其人笑云:“但为胶黏即得。”励初不解其言,其人乃告曰:“我非人,是鬼耳。此马是木马,君但洋胶黏之,便济行程。”励乃取胶煮烂,出至马所,以见变是木马,病在前足,因为黏之。送胶还舍。及出,见人已在马边,马甚骏。还谢励讫,便上马而去。(《广异记》)</p>

上面的故事中,鬼骑着木马行进在唐朝的大路上。</p>

基本上可以判定,此鬼并非闲暇旅行,而是去公干的,或者说,是去捉拿阳间将死之人。看起来,该鬼的待遇还不错,因为还有马可骑。相比之下,有的鬼就比较屌丝了,只能借助人的交通工具去办事,比如安徽历阳人罗元则遇到的那位。</p>

那是个秋天,主人公罗元则驾驶着自己的小船去扬州办事。</p>

罗元则是历阳人。这个地方在安徽和州,也经常出现怪异之事。随便举一个例子:当地有历阳湖,源流出自桑山。那么,这个湖是怎么来的呢?话说当地有一老妇人,为人善良,常做好事。一天,有少年在她门前求食,老妇人把家中好饭相赠。少年感谢,临走前说:“您常去县衙门口看看,假如看到门槛上有血迹,就马上登山避难。”</p>

老妇人当然问为什么,但少年不语,拜别而去。</p>

老妇人很听少年的话,每天去县衙门前看一眼,时间久了,看门的小吏问她干什么,老妇人也没隐瞒,将少年的话重复了一遍。小吏大笑,认为老妇人神经了。</p>

这一天,小吏开了个玩笑,偷偷将鸡血抹在门槛上。老妇人看到后,立即上山避难。当天傍晚,历阳县沉陷变成大湖。</p>

历阳县有一媪,常为善。忽有少年过门求食,媪待之甚恭。临去谓媪曰:“时往县门,见门阃有血可登山避难。”自是媪日往之,门吏问其状,媪具以少年所教答之。吏即戏以鸡血,涂门阃。明日,媪见有血,乃携鸡笼走上山。其夕,县陷为湖,今和州历阳湖是也。”(《独异记》)</p>

再说说驾着小船的罗元则。当时阴雨连绵,船依岸而行,有人求寄船中,以避大雨。</p>

罗元则把船靠岸,叫那人上来。他奇怪的是,河两岸是茫茫荒野,这一路段渺无人烟,搭船者是从哪出现的呢?而且此人并不像个旅者,因为他没带行囊,只是手里拿着一封信。带着疑问,罗元则驾着小船驶入茫茫雨夜。</p>

晚上,罗元则跟那人闲聊起来,随后同卧而睡。</p>

天色大亮时,看到前面有个村落,那人说:“我下船到岸上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你停船等我一会儿,非常感谢。但是,请不要打开我的书信。”</p>

罗元则点头答应。</p>

那人放下书信,匆匆下船。</p>

没一会儿,岸上的村子里就传出哭声,像是死了人。</p>

罗元则觉得有些不对劲,盯着那人留在船上的书信,最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了信,上书:“某日至某村,当取某人之性命。”罗元则大惊失色。更令他恐惧的是,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名单之上。</p>

惊惧之间,罗元则感到有些异样,猛一回头,发现那人已上船来了,他凶相毕露,咄咄追问:“为何窃视我的书信?”</p>

罗元则跪地哀求:“实不相瞒,我就是您信上所写的罗元则。”此时,他已知那人并非正常人类。</p>

鬼也吃了一惊:“不会吧?”</p>

罗元则:“怎么?”</p>

鬼想了想,说:“那好吧。我问你,你这一生有没有做过坏事?”</p>

罗元则仔细回忆:“只做过一件,曾夺取同县张明通的十亩田地,导致他失业,但此人现在已死了。”</p>

鬼一笑:“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才在冥府将你投诉。”</p>

罗元则哭泣着说:“我父母均已年迈,都靠我一人照料,希望您能放过我。”</p>

鬼沉吟良久:“这样吧,考虑到你用船拉了我一段路,我暂且放过你。但是,你也不要去什么扬州了,立即掉转船头回家。切记:到家后,三年内不要出门。这样的话,还可以再活十年。”说罢,那鬼下船而去,消失在荒野中。</p>

罗元则回家后,闭门不出。</p>

过了一年,罗元则的父亲叫他去田中收稻,罗说什么也不肯去,其父再三逼问其缘由,罗终于道出了实情。</p>

其父大怒:“种田之人自当出力,安能闲逸如此?又怎么能相信鬼话?”说着,举起拐杖就要打罗元则。</p>

罗元则没办法,只好出门。但刚一出门,就看到那鬼站在眼前。</p>

鬼说:“当初我徇私放过你,导致我现在成此模样而不能自保。现在,我们既然又相遇了,你就别逃了。”</p>

罗元则看到那鬼秃发裸体,身上多疮,似乎受了不少苦难。</p>

在这种情形下,罗元则反而平静下来,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与父母告别。”</p>

罗元则从容赴死,倒也令人钦佩。这个故事说明:在冥界,鬼确实是分等级的。本篇开头的鬼,是有木马可骑的,而罗元则撞到的鬼,则只能徒步。</p>

历阳罗元则,尝乘舟往广陵,道遇雨,有一人求寄载,元则引船载之。察其似长者,供待甚厚,无他装囊,但有书函一枚,元则窃异之。夜与同卧。旦至一村,乃求:“暂下岸,少顷当还,君可驻船见待,慎无发我函中书也。”许之,乃下去。须臾,闻村中哭声,则知有异,乃窃其书视之,曰:“某日至某村,当取某乙。”其村名良是,元则名次在某下,元则甚惧。而鬼还,责曰:“君何视我书函?”元则乃前自陈伏,因乞哀甚苦。鬼愍然,谓:“君尝负人否?”元则熟思之,曰:“平生唯有夺同县张明通十亩田,遂至失业,其人身已死矣。”鬼曰:“此人诉君耳!”元则泣曰:“父母年老,惟恃元则一身,幸见恩贷。”良久,曰:“念君厚恩相载,今舍去,君当趋归,三年无出门,此后可延十年耳。”即下船去。元则归家中。岁余,其父使至田中收稻,即固辞之。父怒曰:“田家当自力,乃欲偷安甘寝,妄为妖辞耶?”将杖之。元则不得已,乃出门,即见前鬼,髡头裸体,背尽疮烂,前持曰:“吾为君至此,又不能自保惜,今既相逢,不能相置。”元则曰:“舍我辞二亲。”鬼许。具以白父。言讫,奄然遂绝。其父方痛恨之,月余亦卒。(《广异记》)</p>

此外,从鬼最后说的话来看,由于他最初徇私放过罗元则,在冥界受到了处罚,因而“髡头裸体,背尽疮烂”。这只鬼最后虽然仍取了罗元则的性命,但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不过,并非所有的鬼都似这只鬼这样老实。</p>

唐玄宗在位时,洛阳令杨瑒外出,仪仗威武,过城外,众人皆避,只有大槐树下一卜算者神色自若。杨的属下大声呵斥,卜算者仍一动不动。杨为官清正,不是暴戾之辈,只是奇怪于此人的举动,于是将其带回衙门。随后,有了如下对话:</p>

杨瑒好奇道:“您为什么不躲避一下?即使不谈冲撞我,基于起码的礼貌,也该动一动吧?”</p>

卜算者不屑地说:“您只不过是两日县令,安敢如此讲排场?”</p>

杨瑒迷惘道:“何出此言?”</p>

卜算者神秘地说:“两天后,阁下当死!”</p>

杨瑒惊愕道:“您既然知道我的命运,也一定能破解,怎样才可避免此劫?”</p>

卜算者得意地说:“你应根据自己日后的见闻相机而动,但最后能否脱险,我也没完全的把握。”</p>

卜算者建议杨将他带到东院。</p>

在那里,卜算者叫杨瑒光脚散发,立在墙下,自己写了几条道符,开始作法。随后,他告诉杨瑒,晚上不要回平时住的正房,最好潜藏在东院。</p>

到了午夜,卜算者对杨说:“鬼使一会儿会来摄你,不过我已画道符,今晚应该没事,但以后他们还会来。想要逃过此劫你需按我说的做。你明天身着便衣,用三十张黄纸作冥钱,再多带些酒食,从定罪门出城,到郊外桑林去,那儿有间小屋,你需等待一个身穿黑衣、露右臂者,那便是鬼使。假如你能留他吃饭,就有逃脱此劫的可能。吃饭时,你问他需要什么,并多道感谢之词。我的办法就是这些了。”</p>

杨瑒很高兴,按卜算者说的去做了。</p>

他带了两个仆人在洛阳定罪门外的桑林中焦急地等待,直至日头将下山仍没发现有黑衣人过来,于是心中不安起来。</p>

暮色在桑林中升起,杨瑒心如火焚:黑衣人到底还会不会来?</p>

正在他焦虑时,仆人禀报,确有一黑衣人现身桑林,朝这边走来。杨瑒大喜,叫仆人把黑衣人迎入小屋,设宴款待。</p>

黑衣鬼使说:“你昨晚去哪儿了?我曾怀疑你藏在东院,但东院有道符监护,我不敢冒犯。现在,幽冥地府还是要断你阳寿,你说这事怎么办?”</p>

杨瑒一再拜求,烧纸为钱,赠与鬼使。</p>

鬼使笑道:“如此说来,也不是没有办法。明天,我还会跟同事来摄你,你在这里设宴,招待大家一顿,后面的事就不用管了。”</p>

第二天,杨瑒依旧在桑林中设宴,满是山珍海味。天黑后,那鬼使又带来了几十个同事。夜宴过半,鬼使对杨瑒说:“杨长官勿虑,您的事,我们定会放在心上!”</p>

诸鬼使一阵商量,最后出了这样一个计策:“您知道您家对面的邻居是谁吧?”</p>

杨瑒说:“一个叫杨锡的人。”</p>

鬼使的原话是:“君对坊杨锡,亦有才干,今揩‘王’作‘金’以取彼。君至五更鼓声动,宜于锡门相候。若闻哭声,君则免矣。”也就是说,鬼使准备改一下生死簿,把杨瑒“瑒”字左边的“王”字旁,改成“金”字旁……</p>

杨瑒说:“杨瑒改杨锡?”</p>